在这一刻,往昔十七年的努力显得无比虚幻而可笑,化作泡影飘散至遥远的彼端,而他被遗弃在烂泥里,人生凋谢在探花游街的那一日。
江楼眠很疲倦,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却令他无法入睡。
他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些响动。
他下意识以为来者是未归的小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床边,一道淡淡的阴影笼在他的脸上。
江楼眠掀起眼皮,刚脱口而出“小希”二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后的话语尽数堵在喉咙里。
对方的出现令他感到意外。
是昨日那个少年。
来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垂眼注视着他,微抬的下巴带出冷峭的弧度,一双眼眸黑沉如墨。
江楼眠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笑道:“是你啊,昨日的事,多谢了,但我现在这个模样,就不能下床同你道谢了。”
“对了,我叫江楼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对着床上之人微弯的眸子,片刻,少年启唇道:“提赫羽。”
江楼眠的眸光意外地闪烁了一下。
“提”这一姓氏在中原很少见,大多分布于北方少数民族,而如今掌管漠北的王族,其姓氏便是“提”。
几年前他听说过,战败的漠北为了展示求和的诚意,将其中一位王子作为质子送到大齐,也难怪昨日那个太监看到对方会是那般古怪的表情了。
将心头浮起的思绪尽数按捺下去,江楼眠笑道:“提公子今日前来拜访,有何贵干?”
提赫羽盯着他苍白面上带出的笑容半晌,忽然道:“你昨日触怒了那个皇帝?”
这话一出,江楼眠慢慢收了唇角的笑,眸光沉了下去:“圣心难测。”
他闻言,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最是喜欢像你这种模样的,年纪越小越喜欢,上回有好几个进去了,惨叫声响了一整夜,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江楼眠的指尖狠狠颤了一下。
提赫羽一手撑在他身侧,眸光扫过他色泽浅淡的瞳,冷声道:“这大齐的皇宫,远比你想得更脏。”
江楼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控制着声线的平静:“多谢公子提醒。所以提公子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他挑眉道:“你的婢女要偷偷出宫,若不是我发现,恐怕她现在早已被拉入慎刑司了。”
江楼眠抿抿唇,低声道:“算我又欠公子一个人情。宫里的太医不愿来医治,她一时急切,就想去宫外替我买药。”
提赫羽说:“这件事,你那小婢女同我讲了,哭天抢地的,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口中的那位公子已经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他顿了顿,看着江楼眠有些古怪的脸色,道:“怎么,我的成语用得不对吗?你们中原人不都喜欢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显得自己满腹经纶,很有涵养。”
江楼眠:“……没有错,你说得很对。”
提赫羽拿出一个白玉瓶放在床头:“这也是她托我带的。”
他的视线扫了一下对方放在被褥下的腿:“伤膏,治腿。”
江楼眠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这回人情算是欠大了。
他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像这种他目前还不起的。
因为一旦欠下,就意味着日后数不尽的纠缠,若是来来回回,你欠我我欠你,那更是剪不断,理还乱,再也还不清了。
“多谢提公子。”
他道:“江楼眠,你怎么这么喜欢同人道谢?还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你们中原人,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见对方不语,提赫羽挑起眉峰道:“不过么,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江楼眠道:“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倾力相助。”
提赫羽忽然凑近了他,一字一句道:“等你腿好了,教我射箭。”
对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眸,江楼眠笑道:“这有何难,相较于公子的恩情,实在微不足道。”
他蹙眉啧了一声:“同意就同意,哪来这么多话。没人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公子’是你们中原人的称呼,听不习惯。”
江楼眠点头应下了。
双膝上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拿起药瓶,掀开被褥,刚要撩起裤腿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提赫羽还在这里,动作微微一顿。
但后者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坐在床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