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跪了多久,楚荀似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江楼眠猜不到这声笑意味着什么,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
楚荀缓缓开口了。
“朕听说,在这世上,所有动物的皮中,唯有人皮最为细腻紧致,就连京城彩枝坊织的绸缎云锦都要逊其三分,而人皮里,生得肥瘦间怡,骨肉匀婷的美人,更是其中极品。”
“尤其是……像江探花这样的美人。”
阴影下,江楼眠面上血色尽褪。
楚荀继续道:
“朕早就想用美人的皮织一件衣裳,却苦于大齐中没有那么好的刀手,无法不留痕迹地将美人身上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可后来,有人向朕献上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楼眠,一字一句道:
“将人活埋进土中,只露出脖颈和头部,给头顶拿小刀凿出一个圆,把较人体更重的水银灌入其中,剧痛之下,人便会从顶上生生挣扎出来,至此,皮肉分离,一张完完整整的美人皮便被剥出,毫发无损。”
“江探花觉得,这法子如何?”
江楼眠手脚冰凉,垂眼道:“确实是寻常人想不出的好法子,陛下应当重赏此人。”
楚荀呵呵笑了几声,又看起了手上的折子。
他不说话,江楼眠只能以同一个姿势跪着,无法起身,直到双腿僵硬麻木,楚荀像是堪堪想起有他这人似的,抬眼懒懒扫了他一眼。
他问身边掌灯的太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太监恭敬道:“回陛下的话,酉时末了。”
“外面可在下雪?”
“自申时便开始下雪,下到现在,已积了厚厚一层了。”
楚荀笑着点点头:“好啊,好啊,瑞雪兆丰年。”
他合上折子,站起身来,经过江楼眠身边的时候,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江探花,你既然身子骨好,不畏寒,那便去殿外跪着吧,以表你对朕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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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深黑的天空下,华美的宫群银装素裹,白雪映着红檐,空中飘的雪给静默矗立的它们笼上一层似雾非雾的纱。
寂寥空旷的广阳殿前,江楼眠独自一人跪在松软的积雪上,身后是无边凄冷的夜色,不消片刻,便全身上下覆满雪星,几乎要与漫天纷飞的大雪融为一体了。
他的脸被冻得煞白,唇瓣青紫,弯曲的浓密睫毛上沾着花白的雪珠,呼出的浅薄的白气消散于空中。
刺骨的冷意顺着他的膝盖传来,仿佛冰锥般生生扎入他的骨缝,他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神经僵麻。
冷风卷着薄雪顺着他的领口毫不留情地灌入,寒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钻入皮肤,蚕食干净下面的血肉,噬咬着他的骨头。
他仿佛都能听见它们被啃噬时的哀鸣。
楚荀没说让他跪多久,或许就这样跪整整一夜,跪到明天早上,大雪会覆盖他的身体,扫地的奴仆会发现他。
江楼眠意识飘忽地想着。
他一边打冷颤,一边想到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深冬,冷风便会从房屋的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墙壁摇摇欲坠,家具哔哔剥剥地响。
有时借不到木炭,只能硬受着,将能找到的所有布料都裹到自己的身上,却还是无法抵御锥心般的寒冷。
但那风远没有现在这般刺骨,雪也没这里下得大,江楼眠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蜷缩在雪地上,小小的淡薄的一团,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久未进食的胃部绞紧疼痛着,他指尖蜷缩在袖下,一次又一次用力扎着自己的掌心。
大雪模糊了他的视野。
忽然间,一双靴子映入眼帘。
江楼眠的眼珠动了一下,随后抿着唇,慢慢抬起头来,这时候才意识到,那并非自己的错觉。
梅林间一面之缘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雪雾翻飞间,他身上的装束仍旧单薄,一双漆瞳宛如看不见尽头的深潭,透不进半丝光亮。
冰雪冻住了他的声音。
“你的衣服。”
说着,他将江楼眠落下的那件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蹲下身来,盯着他,不紧不慢地替对方拢好上面的纽扣。
提赫羽发现,眼前的人正因寒冷而全身发颤,面色惨白如纸,白雪在他的皮肤上落了薄薄一层,使他整个人都仿佛一尊精致易碎的雪雕。
当他的手触碰上的时候,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若不是对方鼻翼间不时呼出的淡色白气,他都要怀疑这人已经死去。
江楼眠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
少年的面容有些模糊,那双眸子却黑得惊人,他身上微弱的热意跟着大氅一道传来,令他发僵的身体稍微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