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我。”田大道。
“荒唐!”王富贵道,“要杀人的是海壮天,搭床弩的也是海壮天,最终杀周报恩的也是他手下,如何是你害死了周报恩?”
“如果他不是为我去死-----如果我一早跟他言明真相-----”
“你跟不跟他说明真相,无关善恶。”王富贵笑道,“你给他吃给他喝倒是善意,你全程仅有善而没有恶,为何最后出现恶果需要你来承担呢?”
“可是他是为了我去死的啊!”
“讲个故事你便懂了。”王富贵,“大行王朝两百八十九年,南云城,出现过一个事儿。一个妇人,早年丧夫,独自带着孩子长大。妇人五十那年,她孩子二十六岁。突然有一天,妇人突发恶疾,城中郎中束手无策,但言大限已至,吃点好的。时值隆冬,家中没有余钱买肉,那孩子为了能给奄奄一息的老母做点好吃的,便效仿起古书上卧冰求鲤的故事。大冬天地,走到冰面上,解开衣服露出胸膛,企图把那厚冰融化了,捕鱼回家给母亲做鱼汤喝。厚冰怎么可能被他融化?结果第二天,邻人便发现他冻死在了冰面之上。这消息传到他母亲耳里,气急攻心,立时就死了。若按你这种说法,儿子为了母亲能喝一口鱼汤死了,倒是这母亲害死儿子的了?”
田大愣住了,他觉得王富贵这个例子举得不对,但哪里不对有说不上来,于是细细思索。
张二听完这个故事却笑了,问王富贵:“你总说那善意善心善行不会造成恶果,若是出现了恶果,必然是有恶夹杂在其中,再或者是世道错了。可是这个故事里,母亲是善人好人,儿子是孝子善心,最后母子却双双丧命出现了恶果,那恶是怎来的呢?又或者世道哪里错了呢?”
王富贵早就料到他有这一问,道:“出现了这件事后,大行王朝便令大量文人墨客撰文,论证那卧冰求鲤是愚孝之言,有遗祸人间之恶,发文以正视听。书中言孝自然是善,可是讲这故事之人,是何等的愚蠢、或者说何等的恶劣,居然编出如此的谎话,告诉人们用身体可以融化冰层。故事传颂百年,居然没有一个饱学之士对它提出异议,还把它当作孝顺的典范,饱学之士想不到那乡间不识字的人不懂,以为书上说的不会有假,更不会害了自己性命。所以这个故事经过代代流传,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奉为圭臬,这便是世道的错了。”
“不对!王掌柜,不对!”田大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这故事与我的情形不一样,儿子并不知道卧冰会害死自己,他以为卧冰真的能求来鲤鱼,没想过送命。而周报恩不一样,他是明知自己会死,而代我去死的!”
“孺子真不可教!”陈小姐气愤地道,“榆木脑袋,跟你师父一个样儿!大行王朝三百四十二年,蒙狼山盗匪横行。这些马匪占据了蒙狼山,以杀人越货为生,当时的太南城城主一时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剿匪,导致这伙马匪坐大。这些马匪最喜欢做绑票的勾当,一日绑架了一个村姑,准备问村姑家要赎金。有一位公子,平日里就爱慕这村姑,但他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去赎人,情急之下,便只身前往蒙狼山跟马匪谈判,一人换一人,准备拿自己去换村姑。他倒是能说会道,坦言那村姑家没钱,且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家里肯出钱赎她的可能性很小,反而很有可能去报官。但自己是家中独子,家里也比村姑家有钱得多,家里肯定想办法凑钱。这伙马匪居然被他说动了,于是绑了他,放了那村姑。谁成想,这公子所言其实都是虚的,他早已没了父母,实是一个孤儿,自然没人来赎,最后被马匪杀了,丧了命。那么,我再问你,公子为了村姑而死,是这村姑害死了公子吗?”
“一年半后,大行王朝发兵剿了蒙狼山。”王富贵点头道,“所有马匪都被乱刀砍死,那太南城城主因为剿匪不力,被革职查办。那公子之死,以及被马匪害死的所有百姓,罪魁祸首都是马匪本身、以及处事不力的太南城主,甚至大行王朝。但无论怎么算,都算不到那村姑头上。”
“后来据说那村姑为了这个公子守了一辈子寡?”张二道,“她其实也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公子?”
“不,不是的!”陈小姐斩钉截铁地道,“那村姑守寡,不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公子,而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再也遇不到那么爱她的男人了,一想到那为她而死的公子,便觉得别人都不行,所以才守了一辈子寡。这不能理解为赎罪和忏悔,而是爱。”
“不管因为什么。”王富贵抬头,语重心长地看着田大,“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