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说:‘就是要考什么题,我提前猜到了,所以特意花了一个月准备了篇文章,这才中了哩。’
我似懂非懂,不说话。
老秀才又说:‘再押中题目是不可能的,这十年也没教出一个秀才出来,你跟着我读书,将来没希望哩。’
我说:‘俺爹说了,读书没坏处哩。’
他一瞪眼:‘咋地没坏处?你要是不读书,在家都可以帮你爹娘烧饭了,再过两年都可以种庄稼哩。你跟着我读书,你爹娘还要白白养着你,要是将来中了举还算好,可是跟着我你连个秀才都中不上,咋叫没坏处哩?’
我说:‘不中举,读书也有好处哩。’
他问我:‘啥子好处?’”
张二噗嗤一笑:“八岁面对这个问题,好难。”
老李不屑地道:“读书人就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王富贵却摇摇头:“未必,张大夫您继续说。”
张老山说:“我当时说:‘俺爹读了书,知道读书的好处,才让我来跟你学,我也想知道读书的好处哩!将来也让我儿子来跟你学。’”
陈小姐笑得身体发抖:“哈哈哈,好聪明的回答。”
张老山说:“老秀才当时笑得跟你一模一样,然后说: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我问:‘啥子意思嘛?’
他说:‘你今天把这句话背下来,我明天便收你。’
从此我便算是读了书,识了字。
平心而论,老秀才的学问不怎么样,就跟我的医术一样,半桶水而已。
但是他起码教会了我认字,教会了我看得懂书上的东西。
老秀才教了我六年后,我十四。
那以后老秀才就教不了我什么了,我便跟我爹一样,当回了农民。
十六那年,我奶奶病重,胀气症。
我爹去镇里买药,不管用,眼看着奶奶大限将至,家里人开始准备寿衣寿材了。
村里来了个游方郎中,说是专治胀气症。
我爹给了他两袋谷子,他给我奶奶开了药,药到而病除。
奶奶好了,家里人欢天喜地,我却看傻了眼。
这世上居然有一类人,能改人生死!
一人得病,全家人哭天抢地,居然有一种人能让将死之人重新活过来!使得枯槁得以逢春,起死而回生!
孩子的年纪,在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生根发芽,便再难忘却。
我想做郎中,虽然一个农村孩子,祖辈都没当过郎中,居然想当一个郎中很可笑,但我就是想当。
可是我不敢说,不敢跟爹妈去说。
因为读书,我有六年没给家里干过什么活。若是再有什么别的想法,家里可不没了劳力?
就在那年,老秀才死了。
老秀才死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去看他的。毕竟也教会了一些人认字。
我也去看他了,一个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眼见油尽灯枯,见我来了,拉住我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孩子,还记得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吗?’
我说记得,读书有啥用。
他问,有答案了吗?
当年我还能回答,但那一刻我却回答不上来了。
他说,其实读书第一步,便是自知哩。我五十那年,眼见功名无望,便开始想这个问题。想到最后,便知自知。我这辈子,要做啥?是要做那大官,当那宰相吗?不是哩,这不是我的命。读书那么多年,旁的也不会,我的命,就是儒门一条狗哩。
我不言语。
他扭头笑看我,孩子,你可有想做的事情?跟我读了六年的书,除了种地,就再也没有想做的事情了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有哩,我想做个大夫哩。
老秀才笑了,郎中?
我说,对哩,我不敢跟别人说,只敢跟你说,我想做个郎中。
老秀才说,那便去做嘛!人活一世,要知道自己想要啥,然后去做哩!”
张老山说到此处,王富贵突然扭头,看了看另外三人。
三人皆沉默不语。
王富贵起身,把那贴在穷途客栈门口的告示扶了扶正。
“算是老秀才提醒了我吧。后来,老秀才死了,我便是个郎中啦!”张老山如释重负地道,“我爹妈其实不同意,他们怕我哪天把人给治死了。
但我也不挑那重病治,乡下人嘛,有那脚气,我便治那脚气。
先从我自己开始,研究各种法子,用水泡,用桑叶泡,用火烤,折腾了半年,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用烂泥把脚面包裹,然后用火烤,烤完,脚气就没了!”
“人才。”张二道,“可是这么治,脚就黑了。”
“黢黑!”张老山哈哈笑道,“脚气是治好了,整个脚变得黢黑。我爹见了都想揍我。但是,这便是我当郎中治好的第一个病啊!那村里乡里,有些人脚气太严重的,脚面一直被抠出血的,不在乎脚黑不黑,都找我治,我治好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