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确实晴了,雨是在清早停的,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贺仪没去找李丘,他从酒店出来就一个人去了陈宏的老家。
也许是昨天陈宏那个大姐的态度让他不舒服,又或者是对有相同遭遇的人有着一点淡淡的悲悯,总之他还是去了。
女人准备骑电动三轮车去隔壁镇。贺仪打车来的,司机还没走,两人就一块坐车。
女人拎了箱奶,还有兜雪饼。上了车开始还有些拘谨。
“你和小宏是什么关系呀?”
贺仪说:“没什么关系。”
女人讪笑了一声,只觉得贺仪在故意疏远她,自顾自道:“你们城里来的都阔气着呢,出门就打车,我是没福气。我们这地方,小村小户,就算是楼房也是镇上的老房子,水管隔三岔五就坏。上了岁数真爬不动。这一套房子下来,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你们城里的一个厨房厕所呀?”
她见贺仪不理她,又问:“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昨天你跟那个警察一块过来,小宏也认识那个警察?小宏有出息啊。我弟弟也是警察,在镇派出所里给人家办户口,但没有昨天跟你一块来的那个人气派,那是个什么官儿?”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这话说错了,马上改口:“我是说我四弟弟。”
她口中的“四弟弟”是陈宏走丢之后,家里又生的男丁。
昨天贺仪从女人口里得知,陈宏丢的时候家里只有两个孩子。陈宏丢了才又生的老三和老四。老三是个女孩,老四终于是个男孩。
贺仪对这种谈话感到不自在,淡淡道:“陈宏犯事了,进去过几年,案子就是那个警察负责的,所以就认识了。”
“哎呦,这这……”女人憋了半天,叹了口气,“就怕他在外面学坏了,犯的什么事儿呀?”
贺仪想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还没说出口,女人忽然脸色一变:“你们找回来不会是他在外面欠了人家钱了吧?”
贺仪叹了口气,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他参加过基金会里很多走失家庭的迎亲仪式,只不过这次来陈宏这里是匿名。他不知道是人死了已经没什么认领价值了,还是所有的欢迎都是在作秀,但这种家庭气息让他不舒服。
毕竟人死为大。
司机嫌小土路有飞尘,连窗户都不开,车里闷闷的。
女人见状又一脸顺从:“害,我们乡下人,说话都直,你可别见外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小宏要是在外面欠了人家钱,这可跟我们扯不上关系。”
她开始一五一十的细细分说:“他小时候那么小就让人拐了,以后我们谁也没见过,谁也没教育过,这长成什么样,责任也都不在我们。是吧?现在我娘都没了,我爹在几个儿女间轮着过日子,也就吊着口气。小宏是在大城市里待过的人,他要是有什么官司,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儿赔得起?卖房卖田也赔不起啊,是不是?”
贺仪深深吸了口气,说:“他没官司,犯的错该罚的该判的都判完了。”
“那就好。”女人笑道,“没官司就好,干干净净的就好。”
又穿过一条路终于到了家里三女儿住的地方,女人下车气派地指挥司机停车。
这地方看起来比女人住的地方要好一些,起码是个正规小区。单元楼下有几颗槐树,有几个老头在树底下下棋。
“小芸来啦!”有老头喊道。
“三叔,我来看看我爹。”
“闺女孝顺啊……”
他们说话都是用的方言,贺仪能听懂一些,但说得快了或者咬字不清楚他就听不懂了。
司机把车停好,他让人先别走,司机爽快应下了。
女人跟老头说过这事,老头见了贺仪就搬起小马扎招呼着往楼上走。
“坟迁不迁的吧,现在有了小城,家里也不至于断后。迁出来费事又费钱,要不就不迁了。以后逢年过节,小芸你去烧烧纸,多烧点。他这辈子过得苦,下辈子争取当个有钱的。”
老头年纪大了,说话也不利索,嗓子里像一直含着口痰。
“他娘在的时候天天念叨,说他苦啊。你说苦,谁不苦?我们家的孩子,丢了,我们家也苦啊。养那么大的孩子,说丢就丢。但也不能天天想着盼着,也得过日子啊。这一大家子人都得我养活。年轻的时候干木工,儿子丢了,让村里人笑话了多少年。十里八乡的,谁都知道,那个木匠他儿子丢了……”
老头絮絮叨叨,贺仪听的也断断续续。
这个小区旁边是一所小学,学校操场上的红旗高高飘着。
他忽然想起一幅画,不知道是谁说过的。
早上红旗升起来,红屋顶,小朋友们站成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