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脚步有些虚软,走出了刑房。宋砚默默跟上。柳筝看着脚下她的影和他的影交叠之后变得更加浓黑,心情愈发沉重。
宋砚想说自己有自己的无奈,想说不是他来审总会有别人要来审,想说不审出这些人,便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害……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手段残忍凶狠,他有她难以想象的那一面。
要出刑部大牢,柳筝还得由宋砚揽抱着行动。她不言不语地任他搂着直至出了刑部,一跃一飞间回家去。
来的时候,柳筝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凉爽,现在却觉得冷了。没多久她低声道:“放我下来吧,我们走回去。”
宋砚无声将她放下,和她并肩走在黑漆漆只有月光的路上。
柳筝搓了搓手臂,身上忽然罩下来带着他体温的外衫。柳筝想脱下还给他:“我不冷。”
“你明明冷的。”宋砚忍着眼前一阵比一阵浓烈的眩晕感,尽量语气平静道,“就算讨厌我了,也至少让我平安送你到家。披上吧。”
“没讨厌你……”柳筝把他给的外衫拢紧,看他一眼,可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可怖的死牢和几盆散着腥臭的血水。她本想说很多话来表明心意顺带安慰他的,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宋砚见她躲着他的目光,甚至连脚下他的影子都想避开,心尖抽痛。
他在她心里再也不干净了。
去的路上他便预料过这样的结果。之所以把她带到假山洞里一直亲吻,除了他的确被她撩惹的情难自禁外,还因为他怕往后都没办法再有这样的机会拥吻她了。
还是好伤心。
宋砚在离她一丈多远的地方与她并肩走着,这样影子便能与她的影子彻底分开了。柳筝似乎察觉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要不就死在这个夏天吧。
这个念头突然从宋砚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越想这冲动越浓烈。
把娘亲救出来后,他可以把她托付给冯策照顾。反正她那么恨他,他死了,她便可以真的当作自己从未生过一个孩子,然后开开心心地过完往后余生了。
筝筝嫌他脏,嫌他恶心了。不过本来也对他没多少喜欢吧,他唯一值得她喜欢的只有一副娘亲给的皮囊,什么温柔善良,都是假的,他手上全是血,因他而死而疯的何止那三人。他总会因为她一点轻微的触碰便情动万分,她却鲜有反应,亲都能亲困,可见确实没那么喜欢。
宋砚不自觉地往胸膛摸去,找到了那根秃了簪尖的发簪。他抬头望望月亮,月亮藏在云后,好像也在躲着他。
他心生悲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世上走这一遭。为了造孽吗?一出生逼疯了娘亲,行尸走肉地活了十七年,唯一一次心动遇见了筝筝。他脚步越来越慢,落在后面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还是好喜欢她。她怎样他都喜欢,就算有一天她告诉他她是妖怪变的他都好喜欢。
可因为他,她今晚见到了原本她安安稳稳活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噩梦。他怎么能强求她不害怕这样的他,不抗拒这样的他呢?
谁讨厌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筝筝讨厌他,是在所难免。
还是好伤心。
宋砚眼晕得更厉害了,周身泛起冷。
要不就死在这个夏天吧。救娘亲出来,就当他为自己赎一点微薄的罪孽了;筝筝要找小舅舅,他已经把自己所有能给她的力量与权势都给她了,她可以利用这些找任何人,做任何事。
好伤心,好想死。
宋砚觉得呼吸无力,捂着心脏单膝跪倒在地。他拼命想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他至少得把筝筝安全送回家。
他缓慢地眨动眼睛,看见眼前那道模糊的身影一顿,忽然朝他飞跑过来。他刚给她披的衣衫掉了,她会不会冷。
宋砚听见她好像在唤他阿墨,阿墨阿墨,一直唤。他拉住她袖子,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感觉到了属于她的温度。
好筝筝,好筝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愿意抱他,吻他,安慰他,告诉他人要先会爱自己。她甚至愿意分他一点爱,说权当为了她他也要学会爱惜自己。
可惜他从来不是什么干净如纸的人,他在一汪烂泥里出生,在一汪烂泥里长大,他也想干净,但他若想活便离不开这汪烂泥。他生来注定了有一半魂魄是脏的,他配不上她的爱。
宋砚手指发着抖,去摸她的脸,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了。他喉结几度滚动,终于挤出了话音,可这话音临要出口前,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压倒了他。他听见自己狼狈地求她:“你别太讨厌我,别太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