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从无回山摔下来,深受重伤之时,苏霓儿救了他,也的的确确给他用了些疗伤的药材。
那些药材他查探过,就是寻常活血化瘀的方子,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且买药的银子还是拿他的玉佩当的。
可他恢复得太快了,不过三日,浑身上下的伤疤就愈合得差不多,连大腿外侧最深的两道疤都结咖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
他怀疑苏霓儿在汤药里面加了神仙草。
怎么可能?
她那般恨他,恨不能将他磋磨至死,又怎会舍得把那么昂贵的神仙草用在他身上?
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神仙草是我拿来换钱的宝贝,他配用么?想都别想!”
陆卫青幽邃的眸暗沉,刹那间涌现万千复杂的情愫。
他合上眼睑,想起这些年他受过的折辱,又想起苏霓儿疯疯癫癫、近乎没有道理的行为。
恨他、磋磨他、嘴上说着凉薄讽刺的话,整个人尖锐又锋利,似一只圆鼓鼓的刺猬,一旦遇上他,便张开浑身的刺,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却不曾想,在他憎恨和愤怒的时候,她也曾小心翼翼地露出过柔软。
第一次,他发现自个,或许从未看透她。
他再次看向斜对面寝卧的方向。
飘摇的烛火星星点点,映照出他眉宇间的困惑。
片刻的迟疑后,他出了书房,踩着月色走向寝卧,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
第31章
墨雨轩的床榻上, 苏霓儿睡得迷迷糊糊的。
她总感觉有人站在她的床榻边上,用一种犀利且诡异的视线打量她,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毛骨悚然的凉意。
冰凉的五指抚上了她的脸, 骨节分明、指腹处带着细微的老茧, 磨得她娇嫩的肌肤生疼。
对方似在描绘她的脸型, 从白嫩的额头到挺I翘的鼻、红润的唇, 再到小巧的下巴, 一寸寸、一点点,缓慢且执着地在她脸上游走。
最后, 抚上她的眼, 细细地勾勒她眼尾的弧度。
她迫切地想要睁开眼, 想要知道是谁如此大胆轻I薄她,更想逃离这该死的惶恐和不安。
偏偏她像是被定住了,又像是梦魇了, 明明能够清晰地感受外界的变化,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背汗涔涔的,是被吓的。
陡然,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弓着腰不断拍抚心口,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遮掩的床幔外,隔着八扇苏绣屏风, 窗边桌案上隐隐有昏黄的烛火。
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于窗边而立,扶在桌案上, 手持金色的狼毫笔, 在褐色的宣纸上勾勒着什么。
听见苏霓儿惊醒的声音, 陆卫青转过身,侧眸问她。
“打扰你了?”
苏霓儿从蓝色的床幔里探出头, 纤细的手儿将被褥抓得皱巴巴的。
地上的软枕和大红色喜被叠得方正整齐,没有动过的痕迹。
她不习惯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不管表现得多么自然,抗拒和排斥都明晃晃地呈现。
他似是瞧出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同I房”的事,默契地维持表面的客气。
苏霓儿:“没有。你动作很轻,我都不知你何时回来的。”
苏霓儿撩开床幔的一角,掀开被子坐在床榻边上,吐出的话语带着心悸的颤动,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缓了心神,她看向窗边的陆卫青。
“是不是你不习惯睡地上?要不我们换?你睡床我睡地上?”
陆卫青轻飘飘地一瞥,“不用。”
他放下狼毫笔,将宣纸拿至跟前,细细地瞧了瞧,似是不满意,又添了几笔。
夜晚的暑风带着白日的燥意,混着院子里荷塘的清香,掩在呱噪的虫鸣里。
五更天了,很快天亮,陆卫青却似没有合眼的迹象。
晚风吹起宣纸的一角,一个干瘪瘦小的小女孩跃然纸上。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有那双眼睛泛着破碎又迷离的光,晕着朦胧的水雾,有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强烈的恨意。
那张干枯的唇儿却是笑着的。
苏霓儿猛然一抖。
......这不是儿时的她么?
苏霓儿想起刚才睡梦中诡异的感触,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沮丧,似是被烦透了、吓够了,带着鱼死网破的无力感。
“这就是你费劲千辛万苦要找的人?找到她了会如何?”
陆卫青用砚台压住宣纸的一角,铺平了,却是没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望向漆黑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