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银辉不浓,古老的皇宫在岁月的侵蚀下泛着陈旧和腐败的味道。
墙角的白漆脱落,露出斑驳的青砖;宫墙边上,枝繁叶茂的三角梅下是横生的野草。
朝代的更迭是历史的进程,无人可以阻止。
就像陆卫青,生在这宫墙里,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如无根的浮萍在尘世中飘摇,历经磨难后,终有一日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掩下眸底的锐利锋芒,将狂傲的野心深藏。
乾清宫,躺在龙床上的圣上听见太监的通传声,往殿外斜了一眼。
到底年近古稀,又疾病缠身,身子不复从前利索,可帝王的威严依旧不减。
陆卫青跪下:“叩见圣上!”
圣上挥手,示意陆卫青起身,有些艰难地半靠在床头,伺候多年的魏公公立即塞了软枕在其腰后。
小太监们端了汤药进来,陆卫青上前,接过汤药,服侍圣上用药。
待圣上喝完药,喘了几口粗气,圣上让多余的小太监们都下去,只留下陆卫青和伺候的魏公公。
一反先前的冷淡,圣上捉了陆卫青的手,拉着陆卫青坐在床头。
“筠儿,委屈你了。”
陆卫青皇太孙的身份一直没能昭告天下,不是圣上不愿意孙子认祖归宗,而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筠儿机智,我陆家的血脉早没了,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也被旁人夺了。”
想起那人的狼子野心,圣上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全然不复刚才的病态,眸光犀利且老辣。
若不是圣上当年听信谗言,东宫也不会遭此劫难,太子亦不会至今下落不明。
他深感自责,对孙儿的愧疚愈大,对那人的恨意愈深。
而如今,那人势力渐长,手握边关重权,想要彻底铲除很是不易,唯有虚与周旋,谋得时机连根拔起。
满是皱纹的手拂过陆卫青的脸。
这张脸,同年轻时的圣上颇有几分相似,同不知踪迹的太子近乎一模一样。
再坚强的汉子也有悲情的时刻。
圣上:“听说你要成婚了。想要什么?同皇爷爷讲,朕都许你。”
陆卫青敛下眸底的翻涌情愫,近乎没有犹豫,径直跪了下来。
“求圣上还父亲一个公道、还东宫一个公道!”
八年前,党派之争,太子被小人诬陷,因谋反罪触犯龙颜,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这些人里面,多是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丁。
有跟了父亲多年的侍卫,有哺育陆卫青的养母,有跟在陆卫青身后咿咿呀呀的稚童......每一个人的名字,陆卫青都铭记于心!
这桩冤案,成了陆卫青多年来的心结。
当年,十岁的陆卫青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砍断头颅,鲜血溅洒刑场却无能为力。
金辉灿烂的艳阳天,忽地下起鹅毛大雪。
看台下的陆卫青,掩在一席黑色斗篷里,抖成了筛子。
午夜梦回、泪洒枕边。
诚然,他想要金钱、想要权力、想要站在至高的顶峰享受世人的膜拜,但他更想还这些冤魂一个公道!
圣上抚摸着陆卫青的手顿住。
许久,圣上别开目光。
“筠儿,你可还有旁的想要的?朕可替你们指婚、赐你官衔、赏你宅子......”
陆卫青幽邃眸底的光一下子就黯了。
他藏在袖摆中的拳头握得死死的,俊朗面容上却没什么表情,吐出的话语亦是平淡。
“圣上,当年的错不在您。筠儿不怪您,那些枉死的冤魂也不怪您。”
当年的冤案真相,早已水落石出。
圣上不是不清楚,迟迟不给东宫正名也不是怕毁了一世的英明,而是真相一旦昭告天下,圣上想袒护的人便再无所依。
陆卫青晓得。
正因为晓得,心头的恨意才愈发灼热。
果然,如同从前的无数次那般,祖孙两人提及此事必是无疾而终。
圣上:“当年的事已经过了。过了,就莫要再提。”
陆卫青紧抿的唇线咬得很死。
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似在蓬勃发酵、汹涌而出,却又只能硬生生地憋下。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将他满是疮痍的心扎得不成样子。
简单地寒暄几句,陆卫青便以圣上龙体要紧、需得好生休憩,转身出了乾清宫。
堪堪过了宫门,陆卫青的脚步便急切了些。
刚才在乾清宫时胸口的那种不适感愈发强烈,喉间隐隐有腥味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