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金丝楠木马车,四周雕栏玉砌,前后悬挂的罩灯上刻着飘逸的“陆”字;
内里装饰繁华,前半部分是方桌和软椅,后半部分是休憩的小塌,中间用一方丝帘隔开。
方桌上,四角青花盏装着一壶金银花凉茶,旁侧冰鉴的提壶孔开着,冒出汩汩如烟冷气。
到底是凉快的,可苏霓儿静不下心来。
她瞪向陆卫青:“娘说搬家你就同意?你不推一下?说人手不够急着回京之类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赶吧?”
但凡晚个两三天,不,哪怕就一天,只要错过明日她及笄之日不就好了?
眼下两人呆在一块,明日定会在上京。
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霓儿颇有微词,吐出的话透着藏不住的凉薄。
她知道怪不得他,娘性子执拗,决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且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她就是心里不舒坦,非得一吐为快。
陆卫青没有看她,眸光停在手中的案卷上,缓缓道。
“回京路上不太平。若是遇上山洪或是山匪打劫,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得轻飘飘的,语调不疾不徐,她却愣是听出了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快慰,先前那一抹怪异也寻到了答案。
这不就是昨晚她激他的话么?
他明知她不想同他一起归京,不仅拒绝过他,也拒绝过殷娘。
他想要的,不就是她明明极其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的反应么?
她“啧”了一声。
“放心,真遇上事了,拉你一起垫背。”
拿起方桌上的茶盏,倒了一盏金银花凉茶,润心头的那股无名火。
窗外,街道两旁柳树成荫,柳枝飘摇荡起离别的弧度。
苏霓儿靠窗而坐,怀里抱着漆红色的小木箱,一种类似于茫然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无限放大。
八年了,她再一次踏上回京的路。
那个她拼尽全力逃离、永生永世不想踏足的地方。
今日的变故让她真切明白,前世的劫难并没有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
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从背后推她,推着她走向命运的节点。
她和陆卫青像是两株荒漠里的藤蔓,无论种子洒得多远,最后都会绕在一起。
既然躲不开,那就想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她扣响长桌,示意他抬头。
“你说你明日有事,很重要么?能不能不参加?”
陆卫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能。”
苏霓儿又道,“既是不能,你为何不骑马先行?我们几个女人路上磨蹭,多耽误事啊。”
陆卫青放下案卷,凝视着她的眸光渐生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恰有一只雀儿飞过,停在马车的窗棱上,歪着头,叽叽喳喳地啄雕花木。
陆卫青剑眉微蹙,食指轻扣窗棱,雀儿一惊,扑腾着翅膀飞出去老远,不知落在哪个草丛堆。
苏霓儿笑着,“我这不寻思着娘身体不好么,赶不得远路,就想慢悠悠的,顺带看看风景。”
苏霓儿说的话半真半假。
自打在丰县安家,今次还是她头一遭出远门,存了游玩的心思。
路上寻片林子烤个野餐、找个山泉泡个凉水澡、支个画板画遥远的山迹和流水......所谓“快活”二字,不就如此么?
当然,更紧要的是想错过明日的劫难。
若是能和陆卫青分开,或者晚些抵达上京,说不定那场劫难就化解了。
陆卫青沉默着。
须臾,从软凳下的置物箱里摸出一个白色的气囊袋,不大,约莫小半个拳头那样,软软的,似乎稍稍用点力就破了。
苏霓儿不明所以,“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东西?”
陆卫青不回答,浅抿了口茶水,调转话头。
“你多年不曾回京,就没惦念的小伙伴或是想见的人么?”
......自然是有的。
是个男孩,比苏霓儿大两岁,叫狗子。
人有些憨,但重情义,待苏霓儿极好。
也是个小乞丐,哪怕讨到半块干窝窝,也会分一半给她,就住在苏霓儿家隔壁,和瘫痪在床的爷爷相依为命。
前世,狗子哥在一次外出采药时,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他爷爷闻言吐了一口鲜血,活活气死。
当苏霓儿得知的时候,就剩下乱葬岗的两座孤坟。
重生后,苏霓儿很是感慨,万般嘱咐狗子哥千万别去后山采药,同时在离开上京前,留了一箱银子给他,让他好生伺候爷爷、过安稳的日子。
当然,还有一点同样重要,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陆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