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眼睑,压下所有无法言明的情绪。
他弯着腰,右手撑在膝盖上,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滴落,一滴一滴,打湿他脚下的大理石;
他的手背因为捶打墙面烂成一滩肉泥,血肉和墙灰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皮肤。
“大皇子!”“大皇子!”
侍卫们听见动静冲进来,站在门框边上,震惊地看着陆江,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他。
他们跟着大皇子这些年,见过大皇子用剑杀人时的狠绝、见过大皇子处罚奸臣时的不择手段、见过大皇子斩杀国师和颜爷时的疯狂......
唯独没见过大皇子的......绝望。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那种一触即发的崩溃,像是一道无形的海浪包裹着大皇子,似乎那海浪再高一些、那海浪再狂一些,能将大皇子彻底拍碎。
陆江抬头,什么也没说,只略过众人,走进西厢房。
他先去隔壁的盥洗室,将右手背上的鲜血和残留的墙灰洗干净,再走到窗边的桌案前。
他拿起苏溪留给他的小纸条,打开。
上面是他熟悉的字体,苏溪的字体。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很简单。
——等我安排妥当就来寻你呀!
陆江勾了勾唇,笑得很难看;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那双苏溪最爱的眸子,眸底的星辉被黑夜覆盖,没了光彩。
他小心翼翼地折好小纸条,揣入怀中,看向守在院子里的侍卫们。
“去国公府。”
*
国公府,经人通传后,苏国公急急地迎上来。
“大皇子,半月不见,您清减了。”
陆江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没看苏国公,而是看向后院的方向。
“敢问老夫人可在府上?我找她有事。”
苏国公眉心微皱。
从前见到大皇子,总是一副少年桀骜、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浑然天成的矜贵与自负像在刻在骨子里的,让人挪不开眼。
怎的今日......这位未来天子的身上,竟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沉闷和压抑?仿佛他绷着一根快要断裂的弦,任谁轻轻一碰,就能将他撕裂了。
苏国公压下心中的疑惑:“在的,您跟我来,这边请!”
二进院的东厢房内,老夫人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憩。
苏国公引着陆江进去,对着里间的老夫人喊道:“夫人,大皇子来了,你出来见见。”
老夫人闻言,赶紧拍拍裙摆上的褶皱,在麽麽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外间。
老夫人自从儿子离世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很少见客。
苏国公和陆江坐在外间喝茶。
老夫人看见陆江,身子很明显一怔。
她放在麽麽胳膊上的手臂抖了抖,眸光流转,似在回忆。
须臾,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江。
“......陆公子?”
“什么陆公子,”苏国公打断老夫人,“这是大皇子,”,苏国公又对陆江说,“夫人眼拙,认错人,还请大皇子见谅。”
陆江放下茶盏,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
“夫人没认错,我就是陆江。”
苏国公往后退一步,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大皇子。
“陆江”两个字,他太熟悉了,那是苏溪的外室。
苏溪临走前,特地交代过的外室啊!
可苏溪不是说,她的外室不是“大皇子”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国公不解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
几个眼神间,苏国公和老夫人都明白了,苏溪的外室——陆江,的的确确是大皇子。
苏溪之前对陆江的描述是这样的:
长相俊美、气质矜贵、武功强剑法好,写得一手好字,这......不是大皇子又是谁?
至于大皇子是怎样瞒过苏溪的,不得而知。
想来,大皇子口中的“卿伊”就是苏溪。
那日苏国公生辰,苏国公远远瞧过大皇子的卿伊,觉得背影异常熟悉。
能不熟悉么?
换了女装的沈惜、他自个的亲外孙啊!
孽缘啊,孽缘!
苏溪隐瞒了沈惜公子的身份,陆江隐瞒了大皇子的身份。
偏偏两人都自信地以为,对方绝不会骗自己......
苏国公:“敢问大皇子,您此番过来是为了何事?”
陆江起身,撩开衣摆,“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是大皇子、是当今皇帝的儿子、是未来天子,任何臣子受不起他的跪拜。
他单膝下跪,已是一个皇子能够做到的最低的姿态。
他望向苏国公和老夫人,用一种近乎渴求的语气同他们说话。
“我来接苏溪回家。”
“求二老,把我的苏溪......还给我!”
苏国公和老夫人皆是一震,哆哆嗦嗦退了几步后,忙慌慌张张地上前抚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