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强撑着情绪,不愿暴露半点脆弱,他虚脱地坐在椅子上,脑袋沉沉地想:“我不欠你们任何人了……”
给小女孩做手术持续了十多个小时,直到病房上的红灯终于转绿,宋医生才从手术房里走出来,秦黎立马迎上去,激动道:“宋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好了吗?!”
宋医生朝江初那边看了一眼,清瘦的少年垂眸看着地面,像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沉声道:“手术很成功,多亏了那位少年的腺体,您的女儿正在好转,她让我转告你们,她想对赠她腺体的人单独说句话。”
高级护理中心,手术室连接着病房,小女孩被护士们推到病房里,正疲倦地吸氧,江初推门进去,小女孩的眸光模糊地落在江初脸上,极力想要瞪大眼睛,看清楚江初的面孔。
她想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江初垂眸望着小妹妹,眸中的情绪不知道是嫉妒还是怜悯,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掖了下妹妹的被角。
他释怀了。
即使不为秦黎,这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救下了小妹妹,他无悔无憾。
小女孩呼吸罩下面的嘴型轻轻动着,声音沙哑小声,吐字模糊不清,可却仍旧极力地想要说着什么。
江初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胸膛,轻声道:“好好休息,别说话了。”
可小女孩却更卖力了,她的唇瓣张张合合,终于能吐出来字,却仍旧听不清,江初只好半蹲在病床前,将耳朵凑近听:“你想说什么?”
小女孩说:“谢……谢谢……哥哥……”
小女孩只有在小时候和江初见过一面,她不可能记得江初,也从未听母亲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她这声哥哥,是说给于她来说陌生的江初听的,感谢素不相识的江初能够出手救她。
江初却听了一声从未奢求过的哥哥。
她还说:“以后……等我病好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江初强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
秦黎如何说他怨他,他没有哭;摘腺体时,他没有哭;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疼一夜,他没有哭;想度锦襜时,他也没有哭。
可就是这么一声哥哥,让江初的眼框再也盛不住泪水,大滴大滴晶莹的泪水流淌过江初的脸颊,顺着下巴滑落到洁白的棉被上,也滴落在小女孩的手背上。
小女孩夹着血氧仪的手动了动,低声问道:“是……是下雨了吗?”
江初用力咬着下唇,将小女孩的手放入被子下面,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
秦黎见到江初走出来,她爱女心切,恨不得立马冲进病房,连江初走向电梯都没在意。
江初一路无阻地走出医疗院,脸上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干,他泪眼模糊地拿出手机,却发现早已没电,外面的天色渐黑,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了。
江初身上仅有几块零钱,是上次和度锦襜一起去超市,买烟找回来的,手机没电,身上的钱只够坐公交,他沉默地走向公交站台,攥紧手心里的硬币,眼框酸涩,心口发疼。
他越发想念度锦襜,与度锦襜并未分离太久,满打满算也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可他却感觉恍如隔世。
公交车来了,江初麻木地走上去,投币入座,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用套头帽遮住脑袋,也遮住了腺体上丑陋的纱布,他的目光穿透车窗,望向窗外沉闷的天气,路上行人匆忙行走,车流湍急,公交车时走时停,天越来越暗,车厢内灯光被打开,公交停靠站,上来各色人,都与江初无关。
车窗上落了点雾雨,随后越下越大,啪嗒啪嗒地敲打着车窗,像沉闷的锤子,无趣又乏闷。公交车上又上来一些淋雨的人,有人披着雨衣站在过道边,有人拿着长柄雨伞,伞面上的雨水还不断往下流。昏暗的车厢内灯光交错,充满了迷幻与烂漫,公交车带着所有人冲向不可知的未来。
江初将眸光落向车外,冷调的路灯灯光倾泄而下,在车灯的孤照下,滂沱大雨砸入地面,迸溅出的水珠,如同一只只破碎的蝴蝶。
整个世界好像掉进了空洞的巢穴之中,路上全是忙碌孤寂的车辆,互不相识擦肩而过,夜雨给这座城市平添了一股孤独感。
江初用眼睛记录这一切,内心波澜不惊,反而腾升起一股雀跃,公交车越是朝前开,他就越不会感到孤独。
因为他知道,在车站的尽头、朝家的方向,有温暖深爱他的人,在等待他的归来。
公交车沿着延绵不绝的路灯前行,停靠在熙春路站,还是那个红路灯路口,还是这个时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