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自然不知,只见到月下白衣翩跹而行,连忙将船靠来惊喜招呼:“姑娘可要搭船?上元明灯百千盏,青州水清鱼肥,登船一览是修百年缘分。只要一贯钱,一贯钱买百年缘分不亏!”
“唷,还是天仙般的娘子,老夫只要半贯钱!!”
“半贯钱!实在不行你上船来,老夫分文不取!!”
船夫吆喝声素来就大,即便是这六旬老叟,嗓门依旧高亢得很。
这一声将楼上的戚延逗乐了。
凭窗听着这一贯钱变到不收分文,他饮着杯中酒举目眺去,原本只打算看个乐子的长眸微微一凛。
月色下,少女一袭月白长裙温婉静立。
青丝如缎,折着月华流光。
纤腰款步,明明只是行走,一举一动皆是美态。
只此一个背影罢了,竟过眼难忘。
手中的酒停留在唇边,夜风拂来,戚延喉结滚动,没有收回视线,长眸紧随水畔背影,不动声色饮下杯中温酒。
月下之人应是被这言语逗到娇羞的,宽袖掩住了唇,在与船夫问话,而后轻提裙摆踏上了船。
小小游船在水面缓缓行驶,波光粼粼之间荡起绵绵无尽的涟漪。
她坐在了船上,转过身,惬意遥望水岸。
戚延赫然收紧眼眸。
夜幕星光乍现。
浩瀚繁星,澄亮皓月都似坠入这水上。
可今夜并没有星辰。
戚延明白,是她的眼为星辰,貌如月华。
剑眉下的长眸一动不动紧随船上佳人。
直到亲卫陈澜几声低唤,戚延才凝神握拳,挪开眸光,但余光处,仍紧随那慢慢悠悠的船。
“皇上……”
陈澜顺着那窗,自也可见河上船坊,当然也能见那船上的人是谁。
四下无声,戚延闻声回眸,瞥一眼欲言又止的陈澜。
陈澜埋下头,终是没有多嘴,道一声“酒凉了”闭了嘴。
不过区区回眸的片刻,船并未驶远。
可戚延再凝眸眺去,已负手起身,竟生怕人已远去。
船上少女有倾国之色。
方才只那一瞥,那玉面花容,冰肌莹彻,般般妍丽。
他眸光紧随,竟觉此刻词穷,读过的万卷书也难描绘此情此景,只想起太傅曾夸过温夏的一句诗话。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此时此景,他觉得这句诗更应该用在她身上。
月下的少女,实在太过美好了。
不管是皮囊还是那一双会说话的杏眼。
而这样一双眼睛,他只在少年时见过一回。
那也是水边,五岁的温夏生着这样一双眼。可五岁小童的眼睛更圆顿幼态,黑亮干净如星星点点。
而眼前少女美目顾盼间,戚延只觉天地皆失色,花草皆无颜。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被皮相魅惑之人,可这一瞬间,他不想错过。
转身欲下楼梯,戚延又倏然停下脚步,再回头眺去。
遥遥临水身影,为什么有一分熟悉?
他似见过这样的娉婷身影,在他的后宫,在温夏跪于远处向他道罪请安时。
只是他从未见过九岁之后的她,她每逢见到他皆很胆怯。
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在这热闹的上元节,独身一人走出行宫之外。
略一权衡,戚延未再下楼,而是施展轻功落至一艘游船上。
他还是决心看一看,哪怕眼前少女会是温夏。
但他想,世间不会有这般巧合的。
船夫得了他这般气度不凡的贵客,高兴地听他指挥跟上前处游船。
虽相隔很近了,但岸上两侧人声鼎沸,少女音浅,只能见她被船夫逗笑,听不清那回应的言语。
但是嗓音软软轻轻的,是那种温柔娇俏的软糯。
戚延伫立船上,玄衫衣袂随风翻飞,一动不动,长眸紧随。
两艘船逐渐临近。
少女容颜越发清晰。
她眼中清澈,一肌一容都绝无挑剔,甚至连笑时的酒窝都与他少年时喜欢的一模一样,他曾喜欢过五岁的温夏肉嘟嘟的脸上那两个酒窝。
眼前少女的美完全不妩媚浓艳,更是一种姣美纯真的高贵,国色天香用在她身上绝不为过。可她浑身没有金簪银饰,朴素到发髻间只簪着一朵淡粉山茶花。
以花为饰,却比花娇。
戚延终于可以肯定,哪怕同样也有一对酒窝,但这般纯真之人,不会是他的皇后。
温夏骄奢,不可能不戴那些奢华至极的首饰,而这般素面朝天。
依他所见,世间至宝至贵的金翠珠玉,皆该献给眼前水上的佳人。
戚延一点点收紧眸光,负手而立的袖中,不知不觉紧转扳指。望着这张脸的瞬间,尤其是她眉眼之间的亲切,她酒窝之下的纯情,几乎有一种甘愿倾国,博伊人一笑的昏君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