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潭淅勉来说,这不算一场约会,只是他觉得和喻呈一起去感觉很对,喻呈喜欢读书,他应该很了解《长恨歌》,换了别人大概率会拒绝,而且喻呈也只有在聊这些的时候会侃侃而谈,潭淅勉喜欢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因为这时候他可以休息,可以走神,假如接不上话,喻呈也不会生气,他和喻呈在一起,比较没有压力。
但喻呈却很兴奋,他把它当成潭淅勉的首次邀约,一开始甚至想回去把汗湿的衣服换掉,可看潭淅勉没有回去休整的想法遂作罢。
两个人打了一辆车,这回喻呈没有再坐前排,而是挨着潭淅勉坐下。
因为昨夜下过雨,今天能见度很好,晚霞如同在水中浣洗的粉纱,从楼宇的间隙可以清晰望见遥远的蓝色海平面。车轮滚滚,这里和南京不同,滚过的全是烟火气,一楼随便立个牌就可以在那卖自家的水煎包、抱罗粉和清补凉。一会儿咸,一会儿甜,全是扑面而来的潮湿的热气。
可车里的潭淅勉不笑,也不说话,这情况很罕见,让喻呈局促不安。他试着聊今天的天气,以及一会儿到剧院外要不要买点小吃当晚饭。可是没人回答,车内陷入更加令人难安的沉默。
车辆经行孔庙,喻呈好像又突然找到话题:“这里好堵。好像明天高考要出成绩,好多人来拜……”
潭淅勉刚刚抽了太多烟,头很疼,一听到这些话里烟熏火燎的场景更觉得热,忍不住打断他:“喻呈。”
“嗯?”
“你别老看着我说话。”他说,“你老看着我,感觉像镜头还跟着我似的。”
喻呈幡然醒悟自己眼巴巴的确实很招人烦,立刻把目光移到窗外。大概有点不高兴,但很快又烟消云散了。因为潭淅勉继续说:“累了,借我靠一下。”
紧接着整个人倾斜过来,喻呈身体一僵,连忙挺直脊背,潭淅勉的脑袋往下枕,脸颊压到肩上。喻呈目视前方,也不太敢再低头盯着他看,只觉得这人在热带发酵了一天,身上竟然一点也不难闻,只有一种明朗的汗水的气味。
靠下来之后,感觉也没多重,像是袁颂把这个人抽光了,一下子泄了气。氛围也被这一靠改变了,好像他服了软,把脆弱的展露给你看。刚刚说不出口的话,也忽然能说出口了。
喻呈开始尝试着安慰:“其实我在镜头里看挺好的,程老师要求高,你别太为这个否定自己。”
“你觉得我在想这个?”
喻呈莫名其妙:“不是吗?”
他本应该想的。刚刚在拍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在状态。程珏把《杏仁》这个故事定义为一场绝望的恋爱。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恋爱,理应再体悟体悟,再做一点功课。
但他现在闭着眼,偏偏没有在想这件事。
他只是突然发现,他刚刚把喻呈的眼睛比喻成镜头。他一向是不畏惧镜头的,如果畏惧,当不了模特。可偏偏喻呈看向他时,他觉得心烦。
他被那种热切再次拉回306那间壁纸剥落的闷热房间里,他被迫意识到,在刚刚的拍摄时他分了心,他的眼里出现两个姜潮,一个是眼前这个,来接他的烟,一个是远一点的那个,要接他的爱。
他说,你要你就来拿。
对谁说呢。对姜潮,还是对喻呈,又好像都对,都可以。
有时候他觉得306像是时空交叉的缝隙,袁颂走进去,潭淅勉走出来。好像不同,又好像都一样,骗自己,骗对方。明明每个人都醒着,可每个人都被热带的暑气蒸得想做梦。
喻呈这样想就算了,自己也开始这样。他觉得不太正常,太不正常了。
等下了车,先是好大一个广场,穿过广场,再路过一条步行小吃街。走到剧院门口的时候,喻呈收获颇丰,潭淅勉就拎了一袋芒果,看起来有点泛生,青黄交接的。
喻呈奇怪道:“这个芒果很好吃吗?”
他感觉潭淅勉控制了一下表情,问:“尝尝?”
喻呈把手里拎的全部换到左手,拿签子往嘴里送了一块,立刻皱眉。
潭淅勉恶作剧得逞:“这边的吃法是芒果蘸辣椒盐。不好吃吗?”
又吃了一块,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也觉得很特别,有点好吃。
喻呈又换了一次手。
“你手酸?”潭淅勉问。
“什么?”喻呈没理解。
“端了一下午机器。”
拍的时长越久,摄影师越遭罪,相机的重量不说,几乎没时间坐下来。
喻呈缓慢地“噢”了一声,反应过来以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臂:“还好,都练出来了。”
“我其实臂力很大的。”喻呈用眼神衡量了一下他,“没准我能把你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