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往每桌多送了一瓶冰米酒,然后将音乐声调大,音箱传出舒缓的歌声:
——假如说钢铁磨成针,只要愿意等。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
——有可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人。
怎么又是《同花顺》,喻呈想,之前在KTV好像听过这段。又抬眼去看不远处那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潭淅勉在和林瀚森说话,光线晦暗的背景里,人群中,他最醒目。腿很长,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好看。
喻呈又觉得手痒,想给他拍照,想知道他在取景器里有多独一份,但这次怕再把人惊动了,没掏相机,悄悄抬手,用两只手的食指拇指比出一个框,把人给框住了。
也不知道林瀚森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潭淅勉笑得仰出“镜头”,他调整手臂的角度跟着追过去,这时候潭淅勉发现了他,这次没躲,笑意扩大,朝他比了个剪刀手。
然后他看到喻呈笑了。
要逗这人开心真的很简单。随便说一句他就要笑,做一点动作也是,都不需要全身心付出,就分出一点神给他就够。又发现这人头发长得真快,像热带植物,才来两星期,比刚到文昌时长了不少,够长的绑在后面,碎的还散在前面,簇拥着这笑容。
过了一会,林瀚森走开加入旁边的牌局,潭淅勉也跟着站起来,可没去凑热闹,径直走到喻呈身边。
“这次又在读什么?”
喻呈给他看封面:“王尔德的作品,从那边书柜上随手拿的。”
“嗯,他写了什么?”
很宽泛的问题,但凡稍微敏感点大概就知道对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
但喻呈开始介绍王尔德,紧接着是英国唯美主义和维多利亚时代,讲了一会发现潭淅勉垂着眼,坐得很不安稳,好像长椅太矮,墙上那块恰好凸出来不好靠住。
“坐得不舒服?”
“困。”潭淅勉说,他注视他几秒,“你坐过来点。”
“干嘛?”
“离得太远了,我听不清。”
然后喻呈就挪过去一些,潭淅勉突然倾身,枕到他的大腿上。
喻呈抬眼悄望周围,又低头看腿上这个人被压乱的发和修长眼睫投下的暗影,想小声说“这不好吧”,但没说出口,被潭淅勉一句“借我躺会”给堵回去了。
喻呈只好努力让自己不把这个行为当回事,可偏偏潭淅勉一转头,面孔就正对着他那里,穿得又薄,感觉像什么都没隔,让人实在聚不起精神,喻呈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面朝外躺。”
潭淅勉笑了,好像什么都懂:“喻老师,别对学生动歪心思好不好。”
“我现在没想。”耳廓紧跟着红了,喻呈回避对方的目光,越说声音越低,“这跟想不想没关系。”
潭淅勉又觉得他很好玩,他只是开玩笑,他却在认真解释,想不想和生理反应不是一回事。潭淅勉又看了他一会,可能是真的困了,终于回正脑袋闭上眼:“你继续说,他写了什么。”
刚刚把人讲得快睡着,喻呈识相地不再谈历史,干脆讲王尔德笔下的故事。
“我刚刚在读《夜莺与玫瑰》。”
“听起来很像童话。”
“是童话,但不是那种会happy ending的童话。”
“怎么说?”
“一个年轻人爱上了隔壁教授家的女孩,他想邀请她跳一支舞,这个女孩告诉他,如果你能拿来一枝火红的玫瑰,我就答应你。”
“也不是很难吧。”
“可这时候是冬天啊,冬天怎么会有玫瑰呢。年轻人感到很难过,结果被一只小夜莺听到了心事。夜莺决定帮助他得到爱情。”
“然后它飞到玫瑰园里,一棵一棵去问,最后有一棵树告诉它,如果一定要这个时节开出玫瑰,必须要夜莺整夜吟唱,并且将花刺刺入它的胸膛,用它的血染就。”
“然后呢?”
“然后夜莺答应了它。它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将玫瑰的刺刺入身体,一遍一遍歌唱,直到死去。”
“第二天年轻人打开窗户的时候,看到了一枝玫瑰,他非常高兴,摘下花兴冲冲跑到了教授家。”
“这回总答应了吧。”
“没有,结果女孩说,你的这朵花没有别人送我的珠宝珍贵吧。”
“于是被拒绝的年轻人很生气,他离开的时候把花朵扔到了地上,那朵夜莺用生命换来的玫瑰就这样被车轮碾碎了。”
“所以关于夜莺,他不知情?”
“他不知情。”
“他离开的时候在想什么?”
“王尔德写,他只在想,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一个小时后雨果然停了,有的人喝得微醺,有的人获得掼蛋之王的称号,而潭淅勉获得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上车的时候,他甚至有点记不起这个半梦半醒之间听得的故事的具体走向,只留下一个结局不算愉快的印象。除此之外,他隐约记得最后喻呈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