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杜和裕的面色巨变,惊疑和恐惧爬上寸尺皮肤,背上仿佛被压下无形的千斤重,双膝瞬间便着了地。
见自家主子跪了下去,围在一旁的家仆一瞬也不敢耽搁,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越远了扔,‘扑通扑通’几下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
杜修明的面上涕泪纵横,抱着母亲的双手颤抖不已,见院中的景象,一时气极:“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这群废物!还不都快给我站起来!”
话音还未落完,一片刀光直冲他而来,裹挟着料峭的寒意抵住他的喉间,像被一只大手扼住般出不得声。
袁五将刀尖紧贴着他的肌肤,尖锐的锋芒刺出伤口,鲜血顺着刀身淌下:“这里还由不得你说话。”
“逆子!还不赶紧过来跪下!岂可对圣上大呼小叫!”杜和裕看着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低声暗斥。
圣上?
怎么会是圣上!
杜修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忙将手中的母亲放下,颤栗着身子跪爬到杜和裕的侧后方。
季柕的目光在二人间打转,好似料峭的冷意自衣领侵入,瞬间将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杜和裕父子一时也管不得边上刚死去的妇人,额角的冷汗渗下,心下对突然出现的季柕惊疑不定。
皇城远在京都,自当年攻下岭南疆土后,历代皇帝已有百年间不曾南下。江淮众城的领官大多由当地先祖为首领的后背担任,中央每年的上计也不曾涉及边疆,其中所掺的水分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为何,当今圣上动身前来渝城的消息,先前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过?
朝中分明有……不应该啊。
良久的沉默后,季柕陡然开口,平静的语调中暗含暴风雨前的宁静:“渝城知县杜和裕。”
“下,下官在。”杜和裕的声音如筛糠般颤抖,强撑着无力发软的四肢朝一行人行了礼。妻子的鲜血已经淌在脚下,不由他多犹豫,只得闭着眼,额头在坚硬的地板上磕出重重的一响。
再起身时,前额的几缕碎发已经被染红,鲜血滑落至眼眶,又顺着鼻梁缓缓流下。
“你倒是懂得替朕分忧。”季柕冷笑一声,下沉的嘴角紧绷成直线,凝重的面色显露出帝王的威压:“河堤为何溃决?知府大门为何紧闭?朝廷拨下的银两去向何处?运来的粮食私自收入腰包多少?与你暗通曲款之人姓甚名谁?”
“少回答一个,朕就多削下你儿子身上的一块肉喂你嘴里。”
不等他反应,袁五已经一把揪住了杜修明的衣领,将其直接拎到了杜和裕的面前。手中的弯刀换成了尖利的短刃,冰凉的刀身直接贴上了他的脸。
杜修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眼中连泪都流不出来了,望向杜和裕的眼神中满是绝望:“爹,爹,救救我,救救……”
杜和裕老来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本就是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行,哪里看得下去这般场景。
“皇上!皇上饶命啊!小儿年纪轻不禁吓,求皇上先将小儿放了吧,下官,下官什么都跟皇上说!”他朝着季柕的面连连磕头,捶地的闷声沉重。不过一会儿,额角渗出的血便同地上的血渍混合在了一起。
季柕冷眼看着面前之人摇尾乞怜的丑态,突然微微低下头,嘴角扯出森然的弧度:“朕突然想起来了。”
杜和裕的眼神微亮,以为抓住了转机:“皇上您说,您说,力所能及的事情下官都能替您办好。”
“正好朕进来时忘记将大门关上了,既然如此,就劳烦杜知县走一趟了。”季柕俯视而下的眼中如深潭般寒冷:“不过应该也不麻烦,毕竟也就是几步路的事情。”
杜和裕绝望地爬上前,想要抓住男人的衣摆:“皇上饶命,下官知无不言,下官什么都告诉您……”
这大门要是真的一关,他知府中的几百口人到底是死是活,就真的不好说了。
“修筑在淮水两岸的河堤是当年我等几个城州的知县一起暗吞专款,堤坝内心掺的都是无用的桔梗,城中饥民实在太多,到城的粮食都先被分放到赋税大户的手中,剩下的真就没剩多少的。皇上,除了早些年一时糊涂,下官真的没有再贪去多余的钱款,下官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也要养活,自己也得存下一些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