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直看着湛君的,见湛君要喝她的茶,笑着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知道了我的事,倘若说给旁人听,我就会有麻烦,我要不要给你下点毒,这样你就没机会了。”
湛君唇已碰到了杯子,闻得此言,一时手上用力,全洒到了自己身上。她见状又是大笑,软了身子伏在几案上,没骨头一样。
她说:“但是你这么美,我要真毒死了你,也太暴殄天物,我真舍不得,而且我觉得——”她突然靠近,吓得湛君心跳骤停,她盯着着湛君的眼睛,“你说不定会来找我呢。”她眨了眨眼,得意地道:“我过真没瞧错你,你看你这不就来了吗?”
湛君辩驳:“我不是来找你,我只是走错路!”
她并不同湛君争论,只是问:“那天你看的开心吗?”
湛君难堪极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于是站起来要走。她没起来,却拉住湛君的手。她实在力气很大,湛君无论如何挣不开,只恼怒地看着她。
“你没做过那种事,不知道其中的美妙,等你领略了,也就离不开了,你就不想试试吗?只看哪里够呢?”
书上说,魅为山林异气所化,能蛊惑人的心智以吸食人的精气,湛君不免想,或许她面前这个,就是个树草成了精的,化了副美艳皮囊要来害她。
湛君看向她的目光实在恐惧,她甚是不悦,说:“圣人说,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如此,何故这般看我?我以为你是个灵秀的人,原来也是一样蠢笨。”湛君瑟缩着,喘着大气。她瞧湛君怕成这样,觉得甚没意思,丢开了湛君的手。湛君捧着自己的手,呆呆站着。她见湛君不走,以为说动了湛君,眉目又飞扬起来,对湛君道:“你是真的美,男人倘若得到了你,必然对你死心塌地,任你藉由他们得到好处,你只要躺在那儿,就什么都会有了,你难道便不想吗?我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你今日依了我,后半生的富贵荣华我也可以给你。你留住他,咱们三个一起,恣意作乐,同天上的神仙也可以比了。”她见湛君仍是不动,有些恼怒,恨道:“倘若我不是在这尼寺,见不到旁的男人只有他能用,才不为着讨好他与你费这些口舌!我动动手指,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湛君听她这样讲,不知怎地脱口而出一句:“那你怎么就出了家?”说完给自己吓了一跳,怪自己不该说话。
她听了却冷笑:“怎么?说的是清净之地你就真以为是干净地方?出去打听打听,你也说不出这话来,佛祖净如琉璃,人可不是。再者说,你当我想到这地方来?只愿下辈子不是妇人身,苦乐由他人不由自己。”她说到恨处,停不下来:“我父亲说了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作了价把我卖了,我二十岁就要做寡妇,我让他接我回家,我为着他付出那一回,算我报答他,我也不怨他。可是他怕得罪人,不管我死活了,我大好年华,让我陪死人牌位过日子!那老头子六十岁,终于熬死了他那善妒的发妻,半截身子进了土里还要娶十六岁的新妇!他活该那样死!”说着,她看湛君:“我金玉一样的人,花一般的美貌,还要靠找女人才能留住男人,你猜他是谁?他是我那死了的丈夫的儿子,婢女生的,连叫我一声母亲的资格都没有,背了人伦同我滚到了一张榻上,把我哄来这等地方,他如今在哪里?不知道在哪张榻上快活呢!”
湛君听得骇然,同时也为她悲戚,此时此刻她忘掉了心中对她的恐惧,只认为她是个可怜的人,于是小声和她说:“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呢?你离了这儿吧,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想要的日子?”她猛地抓住湛君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他跟我一起生一起死,他想离了我,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就是不能摆脱我,可是离了我,他又有什么呢?”
湛君给她这疯样子吓到,下了死力气扔掉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出了房门,跑掉了。
直到嘴里跑出了血腥气,湛君才终于停了脚,远远看见了真慈堂飞翘的檐角,边缓着边朝莲台走去。湛君在路上走着,耳边不停响起那个人的话,面前尽是她怨毒的脸,湛君实在为她难过,这个人被各色人摆布一生,却挣扎着不肯走出去,和她名义上的儿子……
那天看到的景象又浮现眼前,她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去回忆,可愈这样想,记忆却愈发清晰,雨也不见了,他们做的事,在她的眼前,那样的清楚——湛君白天也做起了梦,那倚在围栏上的不是她,站在那里的,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