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皇兄这样资质平庸之辈,只跟着他耳濡目染,就成了贤明通达的太子。
那他本身该是怎样神一般的人?
宣帆不再是对待长辈那样温和恭顺的姿态,而是以东宫皇室的威严盯着程国公,斥责道:“本宫不要你们手握权势,只要你们清清白白享受国公府的荣华,可你们贪婪享受,挥霍无度,偌大的府邸被挥霍一空。你们想些歪门邪道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你们何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何曾想过东窗事发会连累我们,现在火烧屁股了,却要我们出面帮你们善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目光锐利如一把刀:“还有,阿瑛他不是外人,他是本宫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是母妃的儿子。凭你那宝贝女儿干的事儿,别说让她当姑子,就是刺字沦为官|妓,也是轻罚,舅舅你别太不知好歹。”
一番话说完,宣帆虽挺直脊背,但浓浓的无力感包围他。
他舅舅说他不为家族考虑,不让家族子弟当官,他何曾不想让程家子弟飞黄腾达?
这些年,家族子弟无才学无武略也就罢了,连品性端正的都找不出几个来。
这样的人,就算他用权势为他们谋得一官半职,那岂不是对社稷对百姓的不负责?
至于程半夏,她丧心病狂,对宣瑛用药。
他对她的处罚是让她在一年内寻一门亲,否则就让她去山寺里当姑子,从此青灯古佛,修身养性。
这已经算他格外开恩,可惜人永不知足。
程国公被太子威压震慑,他颤抖嘶哑着嗓音,仿佛野兽临终前的悲鸣:“可你们是程家的儿女,你们真的要看程家覆灭吗?看到我们被抓进牢里,受尽折磨吗?”
面对强硬蛮不讲理的程国公,宣帆可以做到帝王的无情。
可眼前这个悲痛欲绝泫然欲泣的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舅舅,血脉亲情终究斩不断。
身上那股无力悲愤越来越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理解嘉和帝为何选了他做太子,却从未真正将他当成太子。
原来这就是世家吗?
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做,可血脉亲情绑着他,让他不得不做。
有些事情他没有做过,可同样的根系缠绕在这里,谁又能把自己摘得出来?
就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互相包庇,互相搀扶,互相扶持,形成了一张无法扯断的网。
这些连着根淌着血的东西,根本斩不断。
若真要斩断,必然伤筋动骨,痛彻心扉。
至今,他还为自己保住程国公而愧对那上千条人命。
他已经尽力补偿那些亡者亲属,可是不够,造成的痛苦永远不能偿还。
他嚅动嘴唇,已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舅舅。
这时,宣瑛目光灼灼,缓缓道:“国公爷慎言,母妃是帝王家的媳妇,皇兄是帝王家的子孙,与你程氏何干?国公爷糊涂,在这里说错了话不要紧,日后还望国公爷掌握好分寸。”
程国公唇抖动着,涕泪沾湿修长的胡子,他想斥责宣瑛闭嘴,但他不敢放肆。
一夕之间,他像是苍老十几岁,嘴里不停呢喃道:“好,好,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们程家都是该死之辈,你就守着你们的名誉看着我们覆灭吧……”
他步履蹒跚往未央宫外走去,出门被台阶绊了一下,登时摔下三级台阶,额头磕破了皮,一行殷红的血流下,血浸透雪白的衣领,染得颈脖一片血污。
太子想上前搀扶,刚迈出半步,他又缩回了脚。
宣瑛看着程国公的背影,劝谏道:“皇兄,这件事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在推动,程家的事情不能不管,但不能明着管。还有,程家这些年没少犯事,还望皇兄这次不要妇人之仁,有些血肉长脓生疮,不剜掉,迟早会危害生命。”
宣帆若有所思:“本宫明白,这件事本宫会找人处理,你回去安心歇着吧。”
宣瑛想程家的家务事他确实不方便干涉,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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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正是日暮黄昏。
宣瑛没有回锦王府,而是直接去了长远侯府。
双驾豪华马车滚过繁华街道,停留在京华大街太春巷最气派豪华的府邸前。
府邸门前摆放着两座高大象征身份的石狮子,牌匾上是鎏金大字:长远侯府。
此刻,厚重朱门敞开,几个小厮在入门如同仙境一般的山水院落中挖着什么。
偌大的庭院,每一株花草树木都长得正好,多一分则嫌拥挤,少一分则缺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