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木言向前走了几步,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陆明山。
双目凹陷,面色蜡黄,苍白的嘴唇隐隐透着青紫,头发凌乱地压在脑后,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病床边,放满了各种仪器,身上杂七杂八插了一堆管子。
要不是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以及陆明山胸口轻微的起|伏,他几乎都以为床上的人已经没了生机。
只是,心电波那趋于平缓的线条,却让人看得心惊。
“这么多仪器,是不是看着眼晕?”蹲麻了的双腿缓和过来,陆思扬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人这生命还真是脆弱,前天老头子还跟我去打了一下午高尔夫,昨天半夜就突然发病了。”
看着陆思扬眼底尽力压下的悲恸,盛木言没有戳穿,只问道:“医生怎么说。”
“突发心脏病,医生说可能就——”陆思扬眼眶一红,声音颤抖了一瞬。
似乎是怕被盛木言看到,陆思扬转过身去飞快抹了把脸,才回过身清了清嗓子道,“医生说,可能就这两天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盛木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周骤然静了下来,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嘀嘀声响,一下一下戳着两人心底最敏感的神经。
干瘪的手背,紧闭的双眼,毫无生气的脸,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们,陆明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滴滴滴——”
突然,一阵短促刺耳的仪器声,划破了沉默的空气。
隔壁病房的家属,是个五六十岁的阿姨,看着医护人员蜂拥而至,又将门重重合上。
阿姨手足无措地趴在窗外,手掌颤抖者拍了拍玻璃,嘴里只无意识地念叨:……我在外面等你啊,我在等你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姨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阿姨立刻凑过去,目光紧紧注释着医生,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盛木言与陆思扬,也忍不住向病房门口走了几步。
面对十个八个壮汉围攻,盛木言面不改色,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解下口罩,疲惫的双眼带着满满的歉意:“……对不起……阿姨,我们尽力了……”
阿姨像是没有听懂,恍惚地楞了半天,才开口:“……辛苦了啊,辛苦你们了……辛苦了……”
医护人员自动让出一条道,阿姨一如往常走到床边,为床上的人整理着衣角裤腿,嘴里絮絮叨叨:“死老头子,说好了一起走,又骗我……你个死老头子……”
阿姨以手代梳,轻轻整理着大叔杂乱的白发,眼泪也一颗一颗打在对方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到了下面,你先别投胎啊,等着我啊,下辈子我还得祸害你呢,听到没,等我啊……”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带着细细密密的辛酸与痛楚……
盛木言听得嘴里一阵酸涩,再看旁边的陆思扬,早已经背过身去偷偷擦泪了。
等再从医院住院部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乌沉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星光。
胸口似乎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盛木言坐在水池边,清澈的池水,从台阶一层层流下,激起蹭蹭白花。
再向下看去,水池底下,竟铺了满满一层硬币。
盛木言嗤笑一声,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可末了,却又翻了翻自己的钱包,掏出一枚硬币,也扔进了池子。
“盛少许了什么愿?”
盛木言没有回头,只慢条斯理道:“任先生不会笑我幼稚吧?”
“怎么会,”任擎川在望着池底折射着斑斓波光的硬币,浅笑道,“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寄托与慰藉。”
喷水池里变幻的灯光,映在任擎川的镜片,五彩斑斓的光线盖住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现在想想,其实人活着还真是累,”看着急诊楼外停着的救护车,红蓝灯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盛木言自嘲般一笑,“陆明山忙碌了一辈子,半生风光无限,可到头来,名利钱财什么都带不走。”
任擎川缓缓靠近两步,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倒也不必这么理解,苦难催人成长,或许过后,陆少会感激眼下所遭受的一切。”
感激?
盛木言目光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任擎川那双沉寂如黑夜的眸中,闪过一抹明晃晃的讥讽。
扶在池边的手骤然收紧,凹凸不平的蘑菇石瓷砖上,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盛木言的手指。
心底的烦躁,犹如疯长的野草。被堵在胸口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