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惊讶于她有此一问,古月支着粉腮想了片刻,回忆道:“大约三年前吧,你兄长刚中状元,陛下赏识他的才学,便赐了他三千两白银,他当夜便将那些装了白银的箱子让人一路抬到了燕春楼,说是要帮我赎身。”
古月讲到这里,不禁有些好笑,“凌云那时还挺楞的。三千两白银,装了足有五个大箱子,引了不少人围观,可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议论,他却仍旧面色不改地守在大厅,等我下楼。”
原来他哥也有这么虎的时候,三年前他才多大,十六岁?
唐瑾这不顾他人眼光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
两人初次在美人斋相见时,她便企图用看客的道德压制让他屈服,而他却不恼不愠,并未被任何指摘裹挟,拿了那步摇便准备离开。
这样的人,即使表面再温润,内心总是会有一根不屈的傲骨。
就如十六岁的他一般,少年意气,锋芒毕露,虽于才学上已是登峰造极,处事上却仍少了些瞻前顾后的圆融。
“然后呢?”姜芙好奇道。
古月挑眉:“你倒是对凌云年少时的事很感兴趣嘛,告诉你却也无妨。”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他要替我赎身,当晚我便拒绝了。入了风尘的女子,出来以后能做什么?即便身上有些积蓄,却也难保能撑到我年老体弱、暮气沉沉之时。”
“妓子的身份本就为世间不齿。他要是像崔郎这般替我赎身后娶了我还好。若无良人倚靠,如我这般身份,即便被赎了出去,亦无法在世间立足。”
原来如此。
姜芙算是听明白了,唐瑾那时应只能替她赎身,却无法娶她。
这倒能想通。他身为侯世子,未来的嫡妻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该是高门贵女,忠渝侯定然不会让一名微贱的青楼女子入主侯府。便是连他的妾,也至少得是个普通清白人家的闺秀。
姜芙叹了一口气。她兄长向来立身极正,教她的也都是些清正的思想,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却也会在感情上难得糊涂。
她实在很难相信,如唐瑾这般的神仙人物,有一天竟也会做出这般暗通款曲之事。
古月见她不太高兴,遂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道:“做什么这副表情,即便前半生颠沛流离,受了许多苦,如今却挺好的。我有爱我的夫君,如日中天的事业,你实在无需为我担心。”
姜芙内心腹诽:我不是为你担心,是为你和我哥那不可言说的关系担心啊。
“好在你已苦尽甘来,若不出差错,往后的日子必将越过越幸福,我为古月姐姐开心。”既然她不愿同她透露与唐瑾的关系,姜芙也不好挑得太明,便只能用“不出差错”这样的字眼委婉提醒。
古月似是没听懂她的暗示,只俏皮回她:“那是自然。”
此时,一名丫鬟敲了敲雅间的门,古月问道:“何事?”
那丫鬟隔着门细声道:“彭夫人到了,说是与您约了一同看料子,特差奴婢来与您说一声。”
古月回她:“我知晓了,你先将她领去二楼雅间,添些果物茶水,我稍后便来。”
丫鬟回了声“是,” 便领命而去。
姜芙见此,十分有眼力见地劝她:“姐姐先去忙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兄长申时便会来接我。”
古月听言,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从屋内最里间的一层书架上取了几本册子,递给她,“这是一些时兴的饰物样册,凌云在桐花街的那处阁楼早在去年修缮完毕,你若仍有添置需要,这些样册可做参考。”
言罢,她便离开雅间下了楼。
姜芙快速翻过那些书册,只随意扫了几眼,便觉十分实用。
印在册子上的除了精美的装饰物,还有一些实用的斗柜、白玉展台等开店必要的添置品。此外,每个物什下方都详细标注了尺寸,用途,以及供货商的商铺地址等。
美人斋已成立数年,自是无需再用到这些东西了,那这次册子便只能是古月专程为她而做的。
她虽不赞成两人的私情,但若是这般热心善良的女子能做她的嫂嫂,她也是十分欢喜的。
这之后的时间,姜芙便拿出带来的《颜氏家训》开始温习,不到午时便将课业完成了。
申时,唐瑾如约而至。
古月此时也已料理完店内的事,正欲离开。
唐瑾喊住她,朝她作揖道:“崔夫人,舍妹的事,今后就麻烦你掩护了。”
看着唐瑾这幅礼貌疏远的做派,姜芙在心里直翻白眼。
就他俩这关系,还作揖,还“崔夫人”,装什么装。
古月却不若他这般惺惺作态,大大方方地回了个“凌云客气了”,便转身登上崔府的马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