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县太爷对你满意得紧。你中秀才时曾拜见过县太爷的,你可曾记得?他还夸你学识渊博又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娘,这究竟是县令府小姐的想法,还是县太爷的想法?”战贺颐平和道,“县令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下嫁到我们这种小破村子来?”
“呃这……”
妇人用衣袖点了点额上的汗,在丈夫的授意下又踟蹰着开了口,“颐儿你切莫生气,县太爷的意思是……是叫你入赘。”
“你别觉得入赘不好!”还不等战贺颐多说,皮肤皴黑的男人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已经义正言辞地发了话,“县太爷对女儿宝贝得很,能招你做女婿是咱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过抓不住县太爷抛出的橄榄枝,你说就凭咱家这点积蓄,能让你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爹!这根本不是入不入赘的问题……”
战贺颐看向坐在自己面前油盐不进的矮小男人,夫妇两个一唱一和,忽而有一瞬觉得生养自己的爹娘竟变得无比陌生了,“我与县令府小姐互不相识,这婚事里从头到尾也没听过那小姐的意思。只是父母双亲有意,怎能这般随意的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妇人还是好声好气,满脸堆笑着说:“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们成了亲,往后相处的时日长着呢,又不急于一时。”
战贺颐眼瞳颤颤,一时失语。打从一开始,这个家里就没有人问询过他的意见,只是告诉他要和县令府的女儿成婚而已。自己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事压根就不容他拒绝。
男人松了松锄头,粗着喉咙道:“那就这样定下了!亏你回来得早,我和县太爷说过等你回来就上门提亲,媒人都托好了。
娶亲要的三书六聘一个都不能少,春日里头办喜事最好,再过阵子天就要热起来了。”
“上门提亲?”战贺颐直起身,又把土桌上的书生帽紧紧攥在了手中,骨节都泛着白,“咱们家拿什么去提亲?”
这桩姻缘到底便宜了谁?
正想着,忽而嗅到米香四溢,战贺颐脑中一片空白,他扭头看向土灶下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口常用来煮汤烧粥的黑锅里正煮着他一年都吃不上几回的白米饭。
他快步跑到米缸旁,一把推开厚重的木盖,双手往下一挖就捧起一大把米。缸里的米颗颗饱满,晶莹剔透还带着清香阵阵,一看便知并非是放了两三年的陈米,眼瞧着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米出谁家已无需多言。这样上好的米还剩三斗,想必送来时的还要多上不少,已经被吃掉许多了。
战贺颐喉头动了动,如倾倒流沙般把米粒倾倒回缸里,忽而看到米堆藏掖着什么物什,仿佛匿在亲情最底下的丑恶,被他一翻就露出了一个小角。
他颤抖着把那物什挖了出来,慢慢地打开——
绫罗绸缎包着一堆金银细软,静静地摊在他掌心上。
他回头,满是尘灰的高梁上还放着十来个锃亮的银锭。
似有什么信仰在战贺颐心中轰然崩塌,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多少个日月萦在他心头的愧疚在此刻被这一包财物囊括了个彻底。
战贺颐把那一包财物呈在了父母面前,难以置信地开了口,“这些钱财……”
“颐儿啊,这些只是县太爷给女儿定亲送来的礼金而已。”
面容憔悴的妇女搓了搓手,还以为战贺颐是嫌少,满脸堆笑道,“等事儿成了,县太爷说会返十倍的嫁妆回来。届时咱们家就能过上大富大贵的好日子了……”
“爹,娘!你们怎么能……”
战贺颐的眉头已经不可遏的拧在了一起,崩溃道,“你们怎么能把我卖出去了?”
他的爹和娘,怎么能背着他收下这笔钱?
而且一个小小县令怎会出手这般阔绰,招赘婿还许诺给堪比黄金百两的十倍嫁妆?
“什么卖不卖的?这都是为了你好!”女人听见从来都顺着自己心意过活的儿子说这等话,用干裂的手揩了揩眼角的泪,哽咽地说,“难道我们做父母的是会害你不成?”
战贺颐哑着嗓子道:“娘!这与村里那些卖掉自己家姑娘换取金银的孬货有什么分别?”
“这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更何况那些人也是穷得迫不得已才卖的!姑娘家就是泼出去的水,总是替别人养的,最后出嫁还要准备嫁妆,倒不如早点卖了,家里还清净!”
“娘……”战贺颐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面色苍白如纸,忽而有一个念头一划而过——自己或许也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
而是因为前面的孩子都没有了,他便成了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