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性格里不愿亏欠的那个部分,周恪非最是了若指掌。只把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敞露出来,松快适意地,讨要她一点夸奖和垂爱。
然后由他自己拿去,填补这十年里经受的委屈和空缺。
十年之间,周恪非所隐瞒的,或许远不止于此。
可是他把她放在自己之上。无论他付出了什么,都没想过要回报。
秋沅在路边垂首默立许久,一下子抬起头,肩颈过了血疼成一片,像是皮肤上扎满密密麻麻的针脚。
她招手拦出租车。
想要见他,想要马上就见到他。
周恪非离开育英中学,开车去纹身店找秋沅。
一路下了高架,城市干道堵塞得离奇,许多车辆困停在原地,半天也挪不动存余。
时间上看,秋沅应该还在店里忙碌。周恪非于是也不急,开了广播来听。
突发交通播报,解释了这场罕见而漫长的拥堵。说是前方有家临街的店铺失火,消防车一时占用了主干道,将南来北往的车流彻底封死。
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是大火终于被扑灭。
车辆首尾相接,开始缓慢流动。
越往前走,街景越熟。风混着烟尘颗粒,纤维和颜色也渐趋浓了,像粗灰的布面。
直到他远远望见那间店面。
门脸不大,招牌式样低调。被火舌深深燎过,黑得焦卷起来,纹身店的名字也模糊成色块,难以再辨清。
一面窄窄的门,防盗网被消防钢钳绞开,和玻璃一起破碎满地。是一个空洞,一个腔隙,永远不能愈合的创口。
周恪非撇开座驾,脚下发软,几乎跌堕在夕阳和火的温腥气里。但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旁边围了不少人,迟迟没散。
他听见有谁在低声交谈,嗡嗡杂杂,远远近近,汇成一片人声的乱线:
“刚才那警察说是蓄意纵火。没来得及跑远,抓了一个。”
“男的女的啊?”
“不知道呢,就看见半长头发,白了一半,年纪应该挺大了。估计是有仇,放火前还把店门封上了。”
“这家店我平时老路过,店里就一个小姑娘。这架势,上面都烧塌了,应该是没活下来。”
“造孽呦……”
他终于撑持不住气力,跪倒在废墟前。
没有疼痛,没有悲泣。从手指尖开始,一点一点麻木进心腔里。
只是感觉自己被什么剥夺了呼吸。
-笔录1-
姓名。
单秋沅。
认识嫌疑人吗?
认识。单德正。
你和单德正的关系是?
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但是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受害者呢?
她叫年年,大学生,在我店里打工。
请说明案发时你的去向。
我在市医院探望一个阿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很久以前就确诊了老年痴呆。有时候一个人出门,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在沅江边摔了一跤,很严重,被救护车送到急诊的。
我们会去调取监控。有人能证明你的说法吗?
有的,这是市医院徐护士长的电话。
好的。稍等。我出去一下。
嗯。
久等了。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她吗?
……认识。
她叫什么名字?
周芸。
你和她的关系是?
她是我……嗯,前男友的妈妈。
还有吗?
这么多年,她一直恨我。
请详细说明。
我和她的儿子,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周芸把我当作敌人,觉得我是个坏影响,让她儿子堕落叛逆了。很多年前,她丈夫和她,一起开车撞了我。是交通意外,他们这么说。所以没人得到惩罚。
也就是说,她有伤害你的动机,并且你认为她曾经付诸行动,是吗?
是。
你的前男友,是这个人吗?
……嗯,是他。周恪非。
你认为他有伤害你的动机吗?
没有,绝对不会。
那么,你认为周芸会对他做些什么吗?
不……应该不可能。周恪非和她也早就断了联系。……周恪非怎么了?
他失踪了。
第28章 (二十一)
秋沅总是听到有人提及周恪非。
育英的女生大都以顶级名校为目标, 眼下到了高三,很少再分出精力沉湎于男女情爱。如今对于周恪非,钦羡仰慕的更多。
不时谈论起来, 说他仿佛太过遥远, 对谁都微笑,可眼睛很凉, 显然只是出于良好教养, 事实上难以真正亲近。
像天顶上难摘的月亮, 任谁都能分一捧银凉如水的月光。
秋沅端坐在课桌前, 握笔沙沙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