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件内衣来自她家所在社区的一个热心阿姨,姓蒋。是她按照秋的身量挑选的,嘴上说着尺码买小了,女儿穿不下,才塞给秋。
对于青春期男生而言,任何与女性生理特征有关的物件都是值得关注的,可以唤起窥探琢磨的欲望。他们隐约为此感到羞耻,所以就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份羞耻全数推到女生身上。
是的,就如同性犯罪者在遭到逮捕后,将引发罪恶的根源归咎给女性的丝袜和短裙,或是微笑和眼神。恶行始于被刺激被勾引,内心深处他们永远不担罪名。
就这样开始了。结合秋的过往,流言显得有形有状。我听到很多人嘴里传说着她的放荡,说她家境贫寒,能上这所中学是因为在校外做一项非同寻常的兼职。因为她样貌出众,并且享受性的过程。
性,男人的理所应当,能使一个女孩子恶名昭彰。
希望您还记得,那个名叫黄的女孩子。那一年我们都是高中的大孩子了,黄也听懂这些风言风语。她本性善良,在一节体育课长跑时拉住了秋,小声对她说,换一件吧,这样他们都在看你呀。
秋并不在意,告诉她,他们可以不看,而不是让我不穿。
我么?我那时也是与黄差不多的想法,于是给了秋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帮助。可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对于这些男生的本质,秋拥有着远超过我的,天生的敏感和透彻。
她当然可以保守克制,遮掩体态和特征,收敛声音和表情。但是在男人嘴里,仍然会执着地寻找那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自行解读捏造成他们想要的形状,来印证这些无端的恶意。
这是他们主导的世界。
哪怕穿成修女,也可以被传成妓/女。
TBC.
第16章 (十四·上)
本来没想留宿。苏与南既然不去出差,秋沅要在他们的公寓里住下,总归有些不方便。
夜风那样好,津西一群人索性去了露台,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多了秋沅一个生面孔,气氛依然融洽。
她稍有些倦了,但这里的景色和温度实在舒服,跟他一样,总让她想要多勾留一会儿。
腿上的毛毯是周恪非盖给她的,绒软的淡咖色,挟着他的气味,仿佛一个松散的拥抱。
周恪非没有沾酒,或许也是等待着送她回家。他安静沉默,倒不算孤僻,拿了笔记本在旁边处理公务,偶尔抬眼笑笑,更多的时候是分神看看她。
并没有任何目的和意味的注视。
苏与南靠着露台边缘的围栏,双臂平展,手肘支在杆上,抬头看着浓黑的天。夜这么深,竟然依稀有云,散在轻缓微风里,如同软纸的碎屑。
视野里进来一张脸,是津西。
他新开了瓶科罗娜,递到苏与南手上。转了个身,也半倚着栏杆,回头望去,声音沉沉,意有所指:“就她啊。”
苏与南抿了口啤酒:“是啊,是她。”
不约而同想到的,应该都是在里昂的时候。周恪非给所有人的印象,大抵都差不多,无非是礼貌,谦和,安宁,不露声色的。他只是笑一笑,打声招呼,或是道句晚安,这世上所有体面高贵的形容就都确切起来了。
不知怎么,苏与南就是感觉他这状态微妙的不对劲。
他对一切都平静到没有情绪,像个酒瓶两端都是敞口,所有或美好或糟坏的喜怒哀乐,都跟水和空气一样纵穿过去,没留下半分黏余。
所以甩了个号码给他,是学校的心理咨询援助。
过段时间,倒是有了点效果。周恪非似乎开始从长久的封闭中向外探触,第一次答应跟他们出去喝酒,苏与南和津西都喜出望外。
他酒量真差,一小杯红酒就喝进浓重的昏睡里去了。苏与南还指望能套出什么话来,见他脸埋在靠枕里,酣眠如同婴孩,只好也暂时放下。
一群人吵吵闹闹喝到半夜,横七竖八仰卧在苏与南的豪宅里。
苏与南还残剩最后一丝神志,也就看见沙发上的周恪非慢慢在醒转。他似是呆住了,很慢地、一丝一丝地抬起眼,盯着窗外渗白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与南勉强起来,双腿灌满酒精一样滞重,伸手去按他肩膀。
周恪非回过头,眼神还醉着,呼吸之间有醺然的酒气。脸孔和月亮一样安静的白。
眉目拧着淡淡的紧劲的痕迹,显得那样忧郁。
苏与南喝得舌头发僵,像绑了个弹韧的皮筋,磕磕绊绊问他:
“你……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很多东西,太奇怪……是不是失恋了啊?”
熟醉的周恪非用了半分钟解读他的话,两片薄嘴唇微微动了,却是囫囵在讲法语。圆润的音节像串小珠子,从咽喉和舌尖一颗推着一颗地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