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后,她见并未起反应,便又将第二针旋于大椎其下三寸的身柱穴。待第三针再入身柱穴其下的神道穴之时,叱炎突然咳了几声。
“殿下,醒了?”葛萨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叱炎冗的睡眠中复苏,头脑像是被打了一计闷拳击中,昏昏沉沉。他撩起滞重的眼皮,扫过在场二人略有模糊的面容,尽力发一句:
“什么时辰了?”
“已近晌午了。”
叱炎闻言猛地起身,套马靴,穿着骑装,抓起氅衣就要往帐外跑。
一个寡白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殿下,可否在让再看一眼那处中箭的伤口?”
叱炎置若罔闻,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速速敛起垮散的衣衽,对一旁的葛萨道:
“鹿茸大会已开始了?”
“是。方才,大可汗已派人来催殿下列席,不得有误。”葛萨说得吞吐,还是劝道,“殿下不如还是让她看一下,万一有什么三两短……”
“不必。”叱炎淡淡瞥去,却见那女子并不起身,仍是拦在他面前。
她双手微张,露的一截小臂莹润白泽。她的身不过在他锁骨那般高,娇小的身躯还未及他一半肩宽。神情却固执异常,分毫不让。
又听她道:
“那,与殿下同去,以防不测。”
叱炎眉梢一动。倒了她在保护他一般。
一旁葛萨惊到下巴掉落,他来回踱着步子,无不焦虑地指着她道:
“鹿茸大会乃是回鹘各部王族一一度的盛会,各大部族的首领贵族皆会到场。一个女奴,怎可与殿下同去?若是被人发现,可是亵渎的大罪,要被砍头的。”
只见她微微一笑,并未理会葛萨善意的劝告,清亮的目色直直望着他,道:
“昨夜,殿下已许自民的身份,已不再是女奴。”
“还说,要此片刻不离殿下身边……不是吗?”
微挑的秀眉好似在说,砍头罢了,她何足惧之?他自会保她无虞。
叱炎垂下眼眸,掠过一旁葛萨惊异的面色,目色余光的暗影里唯独映了眼前凛然的女子。
她与昨夜那副痴缠的模样,迥然不同,仿佛并非同一人。后来即便已是神志不清,呜咽不断,此刻竟还如此清晰地记得他时所应允之。
这女子千变万化,换脸如翻书,果真是不可小觑。
他自嘲般在心底轻哼一声,对葛萨令道:
“找一身层纱胡裙,要带面纱的那种,给她换。”
***
漠北一一度的鹿茸大会开在每岁孟春,冰雪消融的时节,庆贺新伊始,乃是贵族游乐竞技的盛会。
今岁,鹿茸大会摆在回鹘王庭数里之外的草原。天高山阔之下,十里无垠绿地,大风起云飞扬。
回鹘各大部的世家大族悉数到场,列席其间。各部勇士已就位,赛场分列,比得无非就是骑马、射箭等传统兵家之术。
游牧民族一向逐水草而居,本代掖擎可汗一改旧制,每攻下一城,便学祁郸人筑起高耸的城墙,各部内九姓大族中挑选可用之才镇守,屯兵积粮。此雄起漠北,草原的各部纷纷依附。
不仅如此,掖擎可汗意在通过平衡各部势力,使之互相掣肘,攫取更大的势力范围。
此会,本就是大可汗拉拢各部的契机。
辰霜一路跟在叱炎身后,行至会场落座。
今日,玄王叱炎着玄黑高襟胡袍,胸前以金丝镶着游龙图腾,要配柄佩刀,凛冽贵气,不可逼视。
他本就是大可汗最为受宠的子,位列五王之首,赐座于可汗王座高台之下。辰霜按他要求换了一身回鹘贵女的胡服帛裙,以轻纱覆面,在他身后默默步入会场。
王座之,掖擎可汗与固裕可敦并肩同坐,迎各部贵族。辰霜经过之时,似能受到宴海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如有阴翳。
她迅速跟了叱炎,待他落座,便蹲坐在他身后,颔首许久,不敢抬头示人。
“看见了?”
她抬眸,见叱炎微微侧身,与她耳语。他的侧脸迎着日光,玄铁面具之投着斑驳的光影,勾勒一道英气逼人的下颔线。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对面一列席位,坐得竟是大唐议和使臣,乌泱泱的一排绯色官服,在草原犹为夺目。
辰霜始料未及,心下一惊,不自主向叱炎身后靠了靠,想借他高大身躯的荫蔽,藏于其中。
叱炎不慌不忙,抿唇淡淡道:
“今日是大唐使臣在王庭的最后一日。只需乖乖在身后,他必不会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