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回身,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即将碎裂的冰面上一般:
“陇右军是我后来引来凉州守城的,他们对当年此局毫不知情。你要报当年之仇,找陇右崔氏就是大错特错。”
她目光泫然,死死盯着男人因绷紧而发颤的脸庞,最后一击,道:
“长风,时至今日,你不仅爱错了人,还恨错了人。”
薄脆的冰面遽然崩裂。
她和他已一道坠落了那深不可测的寒潭。窒息之感充盈着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凝滞在此刻。
她像是周身流淌在冰水之中,下坠潭底,越沉越深,无法逃逸。
可是,哪怕寒彻入骨,她却觉直抒胸臆,痛快无比,如同心中经年而累的危楼顷刻轰然坍塌,磐石俱碎,此心畅然。
在她不觉间,两行清泪已在面上阑干。所幸,她已走出了牢门前的光阵,身陷暗无边际的阴影之中,不会有人察觉,她的泪光,是那么痛。
未几,喉间多了一丝冰凉。
清河目光下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柄曾架在崔焕之脖子上的利剑,此刻抵在了她的颈畔。
她闭上了眼。
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就这样挥剑杀了她,终结这场纠缠了她半生的梦魇。
--------------------
作者有话要说:
别心疼崔焕之,他鬼心眼贼多,需要细品,哪一句不是在有心机地割裂官配?
另外这事没完,明天还有一章下半段高潮~
然后就是火葬场开启直到完结
第91章 终局(一)【大修】
是无尽无垠的暗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清河漫无边际地游走在这片沉闷诡谲的黑暗里, 看不见前路,摸不着来时路,仿佛下一步就要溺死在其中。
雨似乎停了,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每一滴残留的雨水都像利刃一样深深渗入体肤, 潮气化为寒凉,不断刺痛着她麻木的筋脉。
如受万箭穿心之痛。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一年,萧帅出关的前夜。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中年男人高大却寥落的身影。他的鬓边已有霜白之色,清辉斑驳,身上陈旧的铠甲与手中的佩剑铮铮作响。
那一夜,他屏退了所有人,支开了独子和亲卫, 单独约她一叙。
那双粗糙的大手皱纹与青筋密布, 正轻抚着手中的宝剑,寒光凛冽中, 她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叹息声:
“清河公主殿下……”他放下剑, 対她缓缓屈膝下跪, 神色平静道, “圣上派遣宦官监军前来, 又下发十道圣旨要求河西出兵回鹘,萧某不敢不从。此次被迫出关, 萧某自知凶多吉少。”
萧帅明明正值盛年,曾是大唐西北之境战无不胜的铁血之将,此刻却陡然显得有几分老态龙钟。他目色哀戚, 唇角微微抽动:
“我知公主殿下所负甚多,萧某, 从未怪过殿下……”他的声音沉厚,举目望向辽远无垠的天际,最后道,“只不过,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他顿了顿,回身望向她,
“长风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圣上皇恩浩荡,萧某若遇不测,还请殿下无论如何,保他无虞。此事,公主殿下,可否答应萧某?”
彼时的她猛地一惊,身形微颤,耳边周遭似有轰鸣声不绝。
萧帅此言一出,当年她出宫潜伏河西军中一事,他想必早已看得透彻她的来意。
然而,他虽已知她所行之事,却从无谄媚或轻慢,始终不卑不亢,以礼相待。
此次出关,他似是対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一般。所以,他将独子托付于她,请她手下留情。
她心中大恸,含泪应下,想要将他扶起,却扑了个空,又重重摔在湿冷的地面,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待她再抬首,伟岸男人已飞身上马,一身硬甲,剑指苍天,対全军高喊道:
“吾等为大唐边将,蒙受圣恩。河西萧氏,萧怀远在此,世代为大唐镇守西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去一战,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其声悲壮,字字泣血。
清河泣不成声,嘶哑大喊着:
“萧帅!萧帅……”
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下他,保下河西萧氏最后一人。
哪怕要辜负了那个少年的心意,她也再不能有负萧帅所托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令牌,一字一字刻进她的意念里。
雨水“滴答滴答”不停。是谁的眼泪,一同大滴大滴地落下,如同烙在她惨白的面上,烫得灼人。
大雾消散的时候,她仿佛又看到了那身熟悉的白袍,就在前方。
孤绝落寞,形单影只。
她想也不想,就飞奔追了上去。
可她提不起步子,腿脚似有千钧重。明明近在眼前,无论她跑多远,都触不到那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