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兽铜炉燃着蘅芜香,在光晕之下袅袅生烟,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浅若浮云蔼蔼的烟气中,晕染出男子模糊的清隽玉面。
端方君子,白净修长的手指捻着茶碎,一丝不苟地将生翠色碾成细细的粉末。案上的小炉间第一壶水已烧开。
碧青茶盏,九秋风露,千峰翠色,在沸水浸染下,如一池清水漾波,荡开的涟漪,倒影出男子漫不经心的眉眼。
“希乌大人,在王帐中发现此物。”亲侍入帐禀道。
男子长指一翻,丝帛卷轴在案上缓缓摊开,他看到其上的文字之时,他低低笑了一声:
“呵,那老东西,死前还留下了遗诏?”他眉峰一挑,面露讽意,幽幽道,“甚妙。正好为我所用。”
希乌将卷轴推开放于一侧,继续烹起了茶,将另一盏茶置于对案。
似在等人。
待水开第二壶时,帐外传来了通报:
“大人,可敦遣侍女前来求见大人。”
男子垂下眸光,掩住了眼底浅淡的笑意,啜了一口茶后,道:
“请进来。”
帐帘一卷,宫装女子盈盈入帐内,朝他微微行礼。
希乌抬眸,不动声色望着来人妃红色的宫装,走动间披帛随风扬起,衬得雪肤花貌,顾盼灵动。
“坐。”他一展臂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清河微微一怔后,径自落座于他对案。希乌小臂一抬,劲瘦手腕出怀袖,袖口敛起,为她面前的杯盏斟上茶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若非高挺的鼻梁和微陷的眼窝透露了他一半胡人的血统。清河会觉得眼前的男子是长安城中哪个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
“公主殿下,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清河眉心一跳,不解他如何识破自己身份,却见他缓缓说道:
“公主殿下肖似令姐。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希乌却能辨出一二。”
“令姐在世时,亦常与我对面而坐,煮酒烹茶,高山流水,鸣筝共弦。”
清河见被他戳穿,颔首默认,也淡然回道:
“长姐风雅,自小君子六艺,无不精通,尤善琴艺茶艺,更善交友用人。长姐有希乌大人这般知己,也是此生有幸。”
希乌抬首,摇头道:
“我乃尘泥,而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
她冷静地看着他烹茶,忽然心念一动,问道:
“为何不叫我可敦,还唤我公主殿下?”
“未成大婚,殿下还未被册封,就不能算我回鹘可敦。”他一手敛拢着另一只袖口,于茶碗中击拂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她,幽声问道:
“难道,你想做可敦?”
清河不置可否。
她不想,但她不得不做。
见他点茶工夫,持瓶点汤,注汤调匀,环腕运筅,一套行云流水。
她扫视了一眼案上齐整的茶具,钞茶的分量约莫二钱,问道:
“希乌大人的茶具早已备好,是一早便知道我要来。”
希乌将盛茶的杯盏递到她面前,笑道:
“公主殿下聪慧过人,必知当下何人可近,何人可用。”
茶香四溢,清河双手举杯,微微仰头,只在杯沿浅浅抿了一口,没有饮下茶水。
她装模作样放下茶盏,明眸睨了一眼身前自定的男子,笑道:
“希乌大人,可是在自荐?”她不由挺直腰背,尖细的眉挑起,如勾似扯,淡淡笑道,“大人既与我长姐相交甚笃,我可以信任大人吗?”
希乌将怀袖横亘案上,也欺身上前,盯着她眉间颤动的花钿,道:
“你以为,大可汗何故在公主来之前摔断了腿,就一直下不了榻?”
“你以为,今日你能顺利出入王帐击杀大可汗是为何?”
“如此自荐,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见他坦然地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清河径自问道:
“你知道我要杀掖擎?”
希乌烧开了第三壶水,沸水的热气将他胡汉难辨的清俊面容描上了几分慵懒之气。
“我助你一臂之力,为你,也是为我杀掉可汗。如此不好么,大唐的公主殿下?”
“希乌大人向来蒙受可汗盛宠,官拜宰相,何故要毁了这条官运亨通黄金道?”清河秀眉一凛,冷笑道,“莫非,你是要可汗之位,自立为王?”
希乌微微一笑,啜饮了一口掌中之茶,出人意料道:
“害她的人,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望着茶碗中渐渐消散的茶沫。
清河愣住了。
她知道希乌一向与玄王叱炎在王庭争锋相对。当时她以为是掖擎可汗为了平衡朝局所设下的掣肘。此刻才知,原来他一直是受了长姐之命。他也是长姐布下的一颗棋,用来克制素来痛恨唐人的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