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错落的纱幔后面坐着个身形高挑而消瘦的女人。
素白的裙裾层层叠叠地自幔帐后铺开,如同一朵盛放到极致而行将枯萎的白花。
程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并不想绕过纱幔去看那张晦气的脸。
“儿臣让母后担忧了。”程涧连行礼都懒得行,大马金刀坐在一边,懒洋洋道,“听闻母后心疾复发,朕瞧着,这倒是还强健得很,用不着担心。”
站在一边伺候的大宫女素心抬起脸看了皇帝一眼,那张同样白胖富态的脸上露出一点刻薄又偏偏毫无指摘的笑来:
“娘娘为陛下龙体担忧,陛下怎能如此对娘娘说话,白费了娘娘一片苦心。”
程涧冷笑了一声,左手在袖子里盘着小狐狸,一边道:“母后这宫里的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我说母后身体康健,怎么这素心姑姑是巴望着您出点什么事才好呀。”
许榴不胜其烦,气鼓鼓地咬住男人老是作怪的手指。
这人宫斗就宫斗,手怎么这么贱呢!
他这话一出,大宫女那张泥塑似的白胖脸顿时开裂,仿佛有细细的土屑从裂缝里簌簌地落下。
“好了,素心也是为本宫分忧罢了。”
帘幕后的声音意外的年轻,听着如同冷泉孤鹤,竟隐隐有金石相撞的意味。
“本宫听说,皇帝最近沉迷一只白狐?”
程涧脸色顿时蒙上一层阴翳,他皮笑肉不笑:
“都说母后缠绵病榻身体虚弱,我却觉得母后的眼睛和耳朵,分明越来越厉害了,想来太医院那群庸医,还是有点本领。”
帘幕后的声音听起来脾气很好的模样,音色虽然冷,却不轻易动怒:
“皇帝若是不喜被人查探,便不该让自己的弱点轻易叫人看了去。”
“听闻你这狐狸,是抢的柳二郎的?”
她这话一出来,程涧脸色便更难看了几分。
“这柳家小子,长得越大,嘴巴便越不实诚了,什么胡话也敢乱说,合该送去北境历练个几年再滚回来就知道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错了,程涧心里真实想的是应该把柳生微的舌头直接拔了。
送去军营,哪有那种好事。
“二郎是个急脾气,为人正直只是不善言辞,向来不说假话,皇帝是一国之主,怎能夺臣子所爱呢?”
程涧冷冷扯着唇角:“一国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柳生微又凭什么说我的狐狸是他的?倒是母后,为了一个外侄,您这样揣测儿臣,未免太让儿臣寒心了。”
女人沉默了一下。
满堂宫室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浓郁醇厚的熏香细细密密地填满了整间宫室,小狐狸被熏得昏昏欲睡,咬着程涧的手指好似在咬奶棒,昏昏沉沉间磨了磨牙,娇气又眷恋地在上面舔了舔。
他耷拉着眼皮,透过袖子的缝隙往外看,隐隐约约,看见重重叠叠垂落的厚重纱幔。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小狐狸心想,看起来憋都要憋死了。
住久了会发疯的吧。
程涧抽出指尖,透过烛火,看见指腹上未干的湿漉漉的银亮痕迹。
“皇帝,今日的药该喝了。”
半晌,幔帐后的女人再度发话,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了。
素心当即称了声“是”,唤了候在外头的宫女给程涧端药来。
程涧生病了吗?
许榴有点困惑。
他歪了歪头,跌跌撞撞地在程涧的袖子里往外爬,试图看一看喝的是什么药。
没想到程涧察觉到小狐狸不安分,直接袖子一笼,将他直接按住了。
小狐狸不敢说话伸出细细的爪子报复性地在程涧手臂上拍打抓挠。
但是可惜小狐狸爪子是软的,连抓也只能留下一点发白的划痕。
看是没看见吃的什么药,但是那股子呛鼻的气味已经足够叫许榴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闻的药!
小狐狸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程涧却好似已经习惯了,拿着那碗还在冒着汩汩热气的药一饮而尽。
明明苦到舌尖都已经麻木了,他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把那只空掉的药碗放在了桌案上。
青瓷碗底扣在酸枝木桌案上,发出“碰”的一声脆响。
“若是那个柳生微,再敢拿朕的狐狸说事,朕先把他的皮扒了做成皮衣,朕说到做到”
程涧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了一声。
“皇帝,你又发疯了。”
“疯?母后,谁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呢。”程涧牙齿间几乎能漫出淋漓的血腥气,“况且,疯了有什么不好?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不要惹疯子。”
他是皇帝,却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是个疯子,便谁都不敢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