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朝弋沉默了太久,郁琰轻而缓地伸手攀住他的指尖,而后握紧了他的手:“现在症状还很轻,医生说月份越大,它的存活率也就越高。”
他只以为朝弋是在担忧这个孩子的安危,以为他眼里那不正常的恐惧是因为太害怕重蹈过去的覆辙:“我会把它还给你的……”
不料朝弋却猛地抽开了手。
郁琰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这人便又兀自道:“对不起。”
他知道现在不该冲郁琰发火,可他忍不住,朝弋讨厌这个人和他说“还”字,好像只要把这个孩子“还”给他,他们就可以两清了。
朝弋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轻巧。
两人又变得沉默。
直到护士敲门走进来,替郁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接着又叮嘱他好好休息,少走动。
要出去时她才注意到站在窗边的朝弋,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暗色调的睡衣,脚上踩着双室内的家居拖鞋,但明显不像是他们医院会提供给独立病房的那种拖鞋。
“请问那位先生,”她好意提醒道,“您是负责陪护的家属吗?”
朝弋闻言微微侧过半张脸,于是护士这才看清他的脸,鲜明又张扬的眉眼,俊美又锋利,有种不驯的漂亮。
护士很快便联想到狼,青年人眼里本该是不可一世的孤傲,可他的那种锋芒却被笼在一片吊诡的阴郁之中。
那种审视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她身上:“有事?”
护士连忙移开了目光,紧张地说:“我只是想提醒您,隔间里有准备陪护用的折叠床,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自取,衣柜里的寝具都浆洗消毒过,您可以放心取用。”
朝弋说了声“谢谢”,然后让护士出去前把壁灯熄了。
病房内顿时暗下来,朝弋摸索着走到柜门边上,从里边翻出一个枕头,然后说:“我睡沙发上,有事的话就叫一声。”
话音未落,朝弋就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不及制止,这人便已经走到了他身后,随即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床上睡吧。”他听见那人说。
这人的体温惯常偏低,今天更是比寻常都还要冷,朝弋反握住他冰凉的手,下意识地同他贴近,郁琰稍一抬头,他便忍不住低下去去啄吻他的鼻尖。
从郁琰身上传来的那股熟稔的温香气息又让朝弋变得不坚定。
这张病床并不大,至多一米二的宽度,只比普通病床稍稍富余一些。
朝弋只能侧躺着将他揽进怀里,他体温高,没多会儿就把这人的手脚都烘暖了,他低头用鼻尖抵住郁琰的颈,轻轻地闻嗅。
“你想过以后吗?”
他们抵足相拥,是比做|爱还要亲昵的姿态。
而郁琰被他的体温裹挟着,心里忽然有种酸软的倦意,他捏住朝弋垂在他胸前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没什么好想的。”他说。
朝弋的手掌忽然贴在了他隆起的小腹上,除了在书房里的那一次,其他时候他都只敢给他舔一舔解瘾,或是用手指。
用后面的时候朝弋也不敢尽兴,觉察到这人不舒服了他就会停。
他一直都希望能和郁琰有个孩子,尽管初衷并不单纯。从出生开始,他好像就什么都不如朝冶,朝文斌口中的长子永远出色而稳重,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
可那么多人爱他又怎样?朝冶和郁琰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
仿佛这个孩子的诞生就能证明他也有比朝冶强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如他。
“如果和前世一样留不住它……”
郁琰并没有等他说完这个假设,他伸手覆住朝弋的手背,低声打断他:“医生说我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不会再怀孕了。”
“不会留不住的。”他又说。
朝弋忽然有些看不懂他,就像不相信前世那个郁琰会为他留下那个遗腹子一样。
可郁琰刚才在电话里仿佛对今天的事早有预料般的平静,又似乎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就预先得知了诊断的结果。
朝弋并没有为前世郁琰的“牺牲”而感到高兴,相反的,他的鼻尖发酸,甚至希望这不过是郁琰的又一个谎言。
“那时候,”他低声说,“只有你一个人在医院里……”
郁琰没说话。
过了会儿,朝弋才听见这人自嘲的笑:“活该吧。”
朝弋的心顿时像是被人一把拽死了,扯坠得生疼。
“你爷爷以前说我亲缘轻薄,注定是条贱……”
贱命。
朝弋抬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说了。”
抵足相依的温暖似乎模糊了他心中爱与恨之间极端的边界,朝弋心里酸胀着,终于开始接纳他的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