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见着贺臻后,她这杂思无数,也只能化作干瘪的谢谢两个字。
贺臻说她向他道谢稀奇,当然稀奇,她也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她要这般同贺臻道谢:“不单是我谢你,府内的其他女眷,她们今日表面上谢的是我,内里谢的其实合该是你。”
钟知微目光沉沉,她的郑重出言,叫贺臻接连瞟了她好几眼:“倒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是研究完之后,顺手为之把我研究出来的东西推出去罢了,我可当不起你们这谢,那多没意思。”
“要谢,照那玩意的造价,我们全家上下都该谢的是我阿娘才对。你应该有所耳闻,她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她是极为有钱,相当有钱,多亏了她有钱,我们贺府才能这般奢靡度日呢!”贺臻边开画卷,边轻描淡写将功劳推到了洛浥郡主身上。
钟知微自然清楚,贺臻所言不虚,可他毕竟才是正经推动了这档子事的人,钟知微走近他身侧,还欲说些什么,一低头,却见他面前所展开着的那两幅画卷,格外似曾相识。
一幅仕女图,一幅画鸟图,下方不偏不倚印着棠溪二字,恰是出于她之手的那两幅画,可这两幅画,他不是没看上吗?怎么今日又给拿出来了?
钟知微原先接着还想说的内容,在这突然出现的两幅画的打搅下,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凝着贺臻的侧脸,眼底疑窦渐生。
而身旁的贺臻偏头见她望画卷上瞧,嘴角微微上扬,把画卷展得更开,他不知怎的分外兴致高涨,但他慢悠悠说出的话却叫钟知微瞬间心头火起:“这两幅画,我要把它们裱起来,挂出去作为反面例子,好警示其他画师。”
钟知微不敢置信,她呆愣着重复了一遍贺臻所说的内容:“反面例子,警示其他画师?!”
“贺臻,你没弄错吧?!”钟知微毫不犹豫质疑出声,她凝视着贺臻的眼光犹如利剑,在她这般目光下,贺臻笑意反而更浓,他断然点头道,“当然没弄错,徒有虚名的棠溪先生嘛,我说的要让其他画师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就是她!”
钟知微知晓此刻她该冷静下来,在贺臻眼中,她与棠溪先生毫无干系,最多不过她欣赏他罢了,她若是为此格外激动,才不对劲。
可……贺臻可以说,他个人取向原因,没能看上她的画;他也可以说,她的画普普通通,敌不如外邦所献的名画;他甚至可以说,她的画就是徒有虚名,她在外的名声都是虚言。
这些他都可以说,可他怎么敢说,她的画合该给其他市井画师做反面例子,叫他们以她为例引以为戒?他这么说,便不是挑剔嫌弃,而是过分的贬低了,她属实是忍不了这一点。
因而钟知微怒极反笑,在她拧眉笑了一声后,才冷面出言讥讽道:“反面例子?引以为戒?贺臻,你当真懂画吗?这画好或是劣,不是你红口白牙一张嘴说了算的,若这画要挂出去让其他画师引以为戒,你也让我瞧瞧,什么画是该挂出去让人引以为鉴的?”
钟知微这般出言本就是怒极攻心,谁料她的话说完,贺臻还真赞同般再次点了点头,他从箱匣里取出来一幅画得歪七扭八四不像的牧牛图出来,在钟知微面前同她的画铺在了一起。
贺臻仿佛是还嫌她不够恼似的,竟还有办法火上浇油,他挑眉看着她道:“有啊,怎么没有?你看这幅老牛吃草,这个多童趣多自然。”
荒唐,滑稽,简直就是一出闹剧!
贺臻这人就是不行!刚刚念了他半分好,转头这人瞎了眼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毫无审美,什么也不懂,就这,还替陛下寻画?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这晴天下雨,雨中放晴呢!
钟知微心底怒火翻腾,面上也越来越寒,而她面上的表情变化,贺臻自是也没错过,他嘴角的弧度简直收不住:“看钟娘子的表情,似乎跟我的意见是相左的呢,那敢问钟家大娘子,在你眼中,这棠溪先生究竟如何?她的画,究竟跟这老牛吃草图有何不同,劳烦钟娘子细细说说吧!”
按贺臻所料想的,钝刀割肉,慢慢来才有意思,可他未能估测准确的是,那副宛如稚儿信手涂鸦的牧牛图,对于钟知微的冲击着实太大了。
他将她的画与那牧牛图作比,直接使得一口气顶在钟知微的心肺间不上不下,让她一刻也受不了,因而贺臻的话刚刚问完,钟知微就冷冷嗤了一声,她一字未答扭身便出,无论贺臻在身后如何呼喊她,她都视若无睹,莫说回头了,便是半个眼神都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