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梨花依旧,地上覆的那一层白,前一刻风吹四散,后一刻树上洋洋洒洒飘下来新的便会填补上,周而复始,无论晨昏,都是这般。
五日了,她与贺臻定下的时间,过去了一半,可此事到现在却一无所获、毫无进展,这几日同寻常人一般奔波下来,她只觉身子疲乏,斜倚在外间的榻上,忧思更重,难不成贺臻所言才是真的吗?诺大的幽州,当真寻不到一个巧匠?
钟知微昏昏沉沉想着这些,缓缓合上了眸子。
不多久,院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落叶无声,隐在夜风中,行至了榻边。
夜色沉沉,遮住了他眼底万般复杂的情愫,他缓缓抬起手,欲要抚上沉睡女子的面颊,但在他的指尖触到钟知微的肌肤之前,那只手顿在半空中,又慢慢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回去。
一床薄被被轻轻覆到了钟知微身上,贺臻兀自立在塌边,站了很久很久,月光如练波茫茫,透过窗棂照在二人身上,仿佛给他们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霜。
自苍茫夜色中敛声息语而来的那人,最终还是不声不响地退进了夜色之中,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轻轻合上门扉的瞬间,倚在塌上沉睡的那人,似有所察般睁开了眼睛,她眼底一片澄澈明朗,未能张口说出的话,全化作了悠长的叹息,同院内梨花树上坠下的白花般,跟着风一道散了。
第73章
幽州城的胜业坊, 恰如上京的东西市,城内的勾栏酒楼、茶坊商铺,皆云集于此。
暮鼓声悠长,响彻整个幽州城, 热闹的马行街也不例外, 随着暮鼓声奏响, 行人归家,商铺闭户,喧闹的坊市将渐渐归于沉寂。
钟知微作别了童家商行于幽州的管事,自茶楼内迈步而出,她行得极其迟缓,与自她身边匆匆而过的路人, 恍若身处异地般对比鲜明。
午间才落过雨,马行街的地面湿潮未干, 一阵风起,吹动街角凹陷处的积水, 亦吹动钟知微的帏帽, 帏帽下一闪而过的女郎面容之中, 是姣好芳华也难掩的心事重重。
只剩两天了,那位据说技艺超绝的灵州工匠能赶在后日之前来吗?若他来不及赶来赶如何?若他赶来了,但却修不好那素舆,又该如何?到了后日, 没寻到合适的工匠,难道她当真要回上京去吗?
她神思繁杂,只顾行她自个的路, 自然也就注意不到,她踏出茶楼时, 茶楼边江上的那一叶小舟。
女郎自茶楼而出的那刻,舟上男子适时抬眼,他收起钓竿扯唇道:“阿翁,靠岸吧。”
撑船的老翁闻声而动,他瞅了一眼男子身侧空空如也的竹篓,费解啧声道:“贺家小子,跟你过说了,这马行街里就不是钓鱼的地方,你要钓鱼,该去城外巫闾江。”
老翁嘴上不休,动作却也未停,言语间,小舟便就靠了岸,贺臻搁下银钱,散漫拿起渔具,没再回他的话。
马行街上,二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前面的那人发觉不了身后跟着的人,身后跟着的那人也不会寻不到前面那人的行踪。
人流重重,暮鼓阵阵,走在前方的钟知微在街口停住脚步时,贺臻也随之止住了步子。
街口几个小童聚拢在一处,不知正在做些什么游戏,寻常孩童罢了,贺臻看了好几眼,也没瞧出有什么特殊的,因而钟知微直直朝那几个稚童而去时,贺臻不免微微诧异挑起了眉梢。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童稚欢快的歌谣声还未停,几个孩童原地打转边跑边唱,直至钟知微走到他们身前,他们还未收声。
“你们为何会唱这歌?”北地边境,恍神之际,竟听见了棠溪郡的歌谣,钟知微眼底惊异难消,不由自主走过来问出口了才觉冒昧。
她咬唇又即时遮掩道:“这歌谣很好听,我先前在其他地方没听过,这是幽州时兴的歌谣吗?”
一个至多七、八岁的男童活泼道:“这不是幽州的歌谣!这是小钟姐姐教我们的!”
还不待钟知微有所反应,又一个同先前那男童差不多大的闻声男童挤了过来,他得意开口道:“对!这是小钟姐姐的歌谣,她说这是她们老家的歌,其他人都不会,只教给我们的!”
会棠溪的歌谣,名字当中还带钟,钟知微不由合拢手掌,连带屏住了呼吸,她呼出一口气后,才接着出声道:“那……你们的小钟姐姐,人呢?”
先前第一个开口的男童,挠了挠脸,迷茫道:“我们也不知道,她不是住在这里的,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