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又点点头,嗓子有些沙哑,懒散得不想说话。
阿昙坐了一会儿,一直到玉笙寒将宿云微的头发束好时,才点着小草轻轻道:“外头要下雨了。”
小草并未给他什么答复。
宿云微轻咳一声:“那草是不是救不活了?”
“应当是的,命数已尽,也不知是谁还在强吊着它。”
宿云微想说,也许是昙花也说不准。
但此想法将将一出,便听阿昙道:“你会有很好的来生,别再拖着这具强弩之末的身体强撑着了,一定很累吧。”
“还是你在这世间尚有留恋之物,所以才迟迟不肯休息?”
小草仍然没给他任何动静,只是趴在泥土上,等待生命尽头的到来。
阿昙睫羽颤了颤,本想给它渡些灵力,抬手时才想起什么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喃喃道:“凡人说命如草芥,你倒是强撑着活了许久。”
“只可惜扎根于土壤中,困在方寸之地,一生便这么过去了。”
阿昙抚着小草的叶片,轻轻笑了一下:“早知当初便不该好心泛滥,将你带到身边来,或许能叫你在郊外过一辈子。”
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张如韵回来时已是深夜,他腰腹受了伤,绷带被血水浸湿,似乎先前便没有好好包扎。
他跌跌撞撞推开府邸大门,重门砸开时带出大片灰尘,在正院扫撒的小仆吓了一跳,引来了正厅说话的张父张母。
二人还在因为两个儿子离心一事担忧,有许久未见张如韵,忙追上来道:“如韵啊,你这是怎么了?”
张如韵一手捂着伤口,淡淡道:“无需你们担心。”
“怎会不担心,你可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亲生子?”张如韵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当初若真上心,我走丢的哪一年一直便在寂声山未曾走远,为何迟迟找不到人?”
张父怒道:“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张如韵淡淡道,“我不懂你们为何将钱财和面子看得那么重,丢了孩子便担心世人指指点点,担心放出大量财力去找孩子会对生意造成损失。”
“那我又算什么啊?”张如韵轻声问,“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么?”
仙道门需要他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贪欲,爹娘需要他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便没有谁真的爱他,愿意不求回报地爱他。
连阿昙也不爱他。
张如韵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同他们擦身而过:“罢了,说再多也无用,你们别再管我了,便当我从未回到这个家。”
等转过弯进了院子,他才看见阿昙正站在玉兰花树下,长袍披在肩头,发丝简单绑着,孤零零站在树下。
泠泠月光落下来,染白了他的发丝。
张如韵的院子与方才交谈之地不远,也不知阿昙听进去了多少。
张如韵傻愣了一会儿,树下之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侧首看过来。
二人便这么安静对视了片刻,阿昙的视线落在他渗血的腰腹上,眼睫垂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张如韵知道自己与阿昙之间已经生了巨大的沟壑,或许再也没办法填补。
阿昙不会懂他的想法和苦衷,他是自由自在的花灵,不会为世俗而烦忧,也不会为万物过多停留。
除了那棵将死的小草。
阿昙心里只有那棵草,如若不是自己还能给小草渡些灵力,或许他都不会让自己进到院子里。
张如韵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并未再过多停留,转身进了偏屋。
小院便以这样诡异又难堪的氛围安静了许多时日。
张如韵再院外设立的结界还没撤下,阿昙只能在院子里活动。
时间一久,便也觉得着院中也甚是无趣,成日便在屋中坐着,望着花盆里枯死的小草发呆,亦或是抬头望着窗外。
宿云微伸指碰了碰那棵小草,想到自己曾经也在它的躯体里待过一段时间,有些惋惜道:“一直强撑着到如今,躯壳早便坏了。”
“也不知究竟在执着些什么,”玉笙寒勾起一丝灵气,放在指尖捻了捻,“将死之物强留于世必定要燃烧神魂,小草恐怕也不能例外。”
玉笙寒手腕一转,捏了捏宿云微的脸颊,笑道:“殿下怎么知道小草还未彻底死去?”
宿云微安静瞥他。
他想,自然是因为自己听到了小草的情绪。
阿昙出神时万事万物放空,什么都没有想,连一丝一毫情绪都没有。
那时宿云微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阿昙的情绪,但实在微弱又渺小,过了许久他才知道,这是小草的情绪。
它还活着。
宿云微闭着眼仔细听了片刻才听明白,它一直在来来回回想自己做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