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为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说两句肚子便咕咕叫着,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宿云微倒不会因为此事羞怯,毕竟身躯不是他的,虽寄生在其中,却并没有太过于共情童为。
玉笙寒有些疑惑道:“殿下不占用身体也会觉得饿么?”
“不是。”
宿云微说起此时时自己也有些茫然,说不清楚缘由:“只是似乎能感知到童为的情绪,让人无端苦恼。”
“殿下道心淳厚,往后是要升仙之人,仙人便是如此,因为共情苍生,所以更显无情。”
玉笙寒将馒头还给他,宿云微没吭气,只是安静咬着馒头,仅有一丝浅弱的咀嚼声传出。
“天色不早,”玉笙寒道,“殿下早些回去休息。”
宿云微轻轻颔首。
*
他第二日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官府在王家主母的屋内发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机关一开便闻到大股腥臭,熏得几个官员都有些头晕眼花,连下入密室都有些困难。
这案子兜兜转转落到了李大手里,他如今刚刚升官,正是急于表现的时候,当即便带着人亲自下了密室。
火把在密室内明明灭灭,将周遭景物照亮。
墙壁腐朽,青苔丛生,密室正中间建了一座圆形高台,王家主母的脑袋便在那高台之上,底下摞着一堆腐肉。
几个官员吓了一跳,连李大出来时都恍恍惚惚没能回神。
王家主母是王宰相的正妻,多年前便已经病故。
那时王宰相悲伤欲绝,给妻子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葬礼,京城百姓都有所知晓。
哪知道这看似深情的王宰相竟将爱妻的头颅留在府中密室里,并未入土为安。
李大一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此事传得迅速,很快便叫府中人都得知。
宿云微觉得有些诧异:“王宰相若对他亡妻有什么不满与怨恨,那下头的肢体便不该出现。”
那些肢体想也明白,应当便是琴师让童为送去的那些。
玉笙寒若有所思道:“东瀛的秘术里也有此法,换骨肉而生,只要头颅还是自己的,身体便无所谓,能支撑住头颅便可。”
既要复生亡人,对将换的骨肉也有些要求,不能太过普通,要健康长寿。
思来想去,最好的便是修仙者的躯体。
“生死有命,此术无异于逆天而行,”宿云微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道:“你怎会知晓如此多有关东瀛的秘术?”
玉笙寒笑着:“既是知晓,当然是有所需要。”
宿云微察觉他似乎没太多想要解释的意思,也不想去打破砂锅问道理,只“嗯”了一声,温声道:“东瀛秘法逆天行道,往日还是少用为好。”
玉笙寒乖顺说好。
没说上几句,府外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有大片人正涌进府里。
玉笙寒匆匆道:“殿下将身体还回去。”
话音刚落,童为的房门“嘭”地被人踢开。
李大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进来,一把揪了童为的衣领将他扯出屋子,高声道:“就是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躲在我府里,伙同王府谋逆!”
童为满面茫然:“我没有。”
“还不承认!那仙长都已撞破过你的踪迹!”
李大指尖一抬,指向人群后一白衣男子,童为定睛一看,正是那日抱着石头与他撞了满怀的仙道门弟子。
那男人神情淡漠,看起来并未将这满屋子的人放在眼里,只是在与琴师对视时怔了片刻。
童为挣扎道:“那些信件分明是——”
他话音蓦地停住,被琴师寒凉的视线唬得有些发憷,心中隐隐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当废棋丢弃了。
李大忙道:“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
李府内一片混乱,童为被乱七八糟捆起来,拥着往外走。
天边乌云遮日,风从街巷尽头卷携而来,将每个人的衣摆都吹得猎猎作响。
宿云微跟着童为走到半途才知道,收在狱中的王家人一夜间全死了,王家主母密室里的事情无人知晓,成了悬案。
仙道门那白衣男子途径王府,指着那滩无人敢动的烂肉,点破天机一般淡然道:“此乃邪术,炼尸为鬼,恐损国运。”
此话传入皇宫内,皇帝又怒又怕,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抓着李大等人骂了一通。
李大脑袋险些保不住,便想着找个垫背的去顶罪。
总归童为本就成日给王府送信,也不算冤枉了他。
童为被压弯了腰,视线受阻,宿云微占了他的身体,拼尽力气转过脑袋,正与人群里的白衣男人对视上。
宿云微目光晦涩,只匆忙瞧见那人眼中一丝阴暗。
他忽地一怔,只觉得那人视线似乎透过了外头那层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直直落在内里的魂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