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是天地间自然孕育出的神明,不懂人类的苦痛与悲欢喜乐,也不知道凡尘的诸多规矩和束缚。
宿云微还记得自己在话本里看到过的,有关百姓对于神明的敬仰和期许。
或许神并不能称之为神,生来便在仙界的也不能算作为仙,只有从人世攀升上去的无畏又无私英雄才算是神。
譬如从前的张如韵,又或是后来的柯茹。
而自己却永远成不了救世主。
宿云微呛咳起来,笑着说:“我带你去找你要的东西,你别杀我。”
“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
雨势在入夜时分便停了,城中安安静静,偶尔会听到水珠从房檐上落下来,滴到青砖上时会发出“啪嗒”一声细微的声响。
宿云微双手被捆缚起来,踉踉跄跄跟在东池宴身旁。
穿过小巷转过弯去时,宿云微淡失的无感这时难得敏锐,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之后便瞧见东池宴回过头来,黑沉的夜色让宿云微瞧不清他的面色,只依稀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在看自己。
宿云微很快便听不到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了,他头有些晕,潮湿的衣衫黏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身躯十分疲累,双脚原本很疼,到现在已经麻木没有了任何感知。
腕间的绳索动了动,宿云微向东池宴身边拽去些许,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这才看见墙边的阴暗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蜷缩在地上,饥饿让她神志不清,身躯消瘦,怀里的孩子似乎还在吮吸母乳。
宿云微眼睛一片花,什么只隐约瞧见一片轮廓,听到那女人喊他殿下。
原来这世间还有记得他的人。
那妇人或许已经饿昏了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阴曹地府见到了是多年前便已经自刎而亡的太子殿下。
她紧紧抓着宿云微的衣摆,哑着声音问他为什么当初要丢下霜城的百姓牺牲自己。
宿云微觉得有些可笑,他想说这不都是百姓逼他的么。
那么多人聚到皇城以死相逼的时候,可有人想过自己的处境和想法。
宿云微张了张口,东池宴已经贴身过来抓住了他腕间的绳结想将他拽走,却又听到那妇人呜咽哭起来,说:“你还那么小,分明还那么小。”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却早早便死了。
宿云微感到有些晕,忽然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在哭什么。
东池宴不耐地拉扯着他,说:“快走。”
衣摆仍然被人紧紧拽着。
妇人忽然又清醒了些,她支起身来望着宿云微:“我女儿尚且年幼,不能跟我一起去死,殿下。”
她哀求道:“殿下将她带走,求求您了,让她活下去。”
她将怀里的孩子抱出来,放到了宿云微被微屈的双臂间。
宿云微身躯僵硬,怔然垂眸望着怀里的幼儿,那具小小的身体硬而冰冷,双眼紧闭着,面色早已是青灰之状,分明早就没了生命。
东池宴皱了皱眉,他从身后绕上前来想将幼儿的尸体拿走,宿云微却只看见墙角女人倚靠在墙壁上,面上挂着浅淡笑意,胸口处再无起伏。
他蓦地将那幼儿抱紧了,夜色里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此刻有了些细碎的光,轻声问东池宴:“我的衣冠冢在何处?”
“你要将这小东西放进去?”
宿云微唇瓣颤了一下,没吭气了。
东池宴冷笑道:“我以为你无情惯了,倒没想到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宿云微哑声道:“我是人。”
“你算是人么?”东池宴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胸口,“你自己摸摸,这里有心跳吗?”
宿云微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心口处的沉重感不是假的,他又怎么会没有心跳。
*
霜城城郊有一片荒林,那里其实也有进入幽都的入口,但如今幽都已被张如韵全权掌控,入口封闭,柯茹只来得及带了一部分亡魂从幽都出来。
亡魂在阳间不能久留,全靠柯茹的灵力保护着,一直留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
她知晓狄舟此刻必定也在京城,张如韵从仙道门脱离出去之后,狄舟顶上了大弟子之位,常年在京城活动,又因他本就是京城人士,对此处极为熟悉。
柯茹寻到从前狄家的老宅,果然见那破旧的院门已经被人修好,狄舟丢掉了之前那副年迈老人的样貌,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正在窗下摆着棋局。
柯茹瞧他现在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脚便将他的小院大门踢成碎片。
狄舟道:“做什么毁我屋子,我才刚刚修好不到一日。”
话音刚落,他便被人提着领子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