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看见一具干枯的尸体正压在横木之下,面容干瘦狰狞,也不知道横木落下时是死是活。
他觉得有些可怜,但也仅仅只是可怜。
神将他的共情拿走了,他现在无法去换位体会死尸当初的绝望,也不能理解,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玉笙寒将断木抬起来,露出废墟下的其他东西,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这里竟还有尸体。”
男男女女的尸身堆在一起,被废墟掩埋,有的已经开始腐烂。
宿云微轻轻蹙了蹙眉,忽然想起曾经在幽都见过的那个说书先生。
已经不记得叫什么了,只记得他似乎也是霜城人,饿死在饥荒中。
玉笙寒道:“是宣启。”
“宣启?”
“就是幽都那位喜欢讲牡丹亭的先生。”
玉笙寒将尸体身上残破的衣衫拉好,轻声说:“当初百姓说他死后尸身不腐,原来是真的,殿下瞧他容貌,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动。”
宿云微“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玉笙寒叹了口气,起身时本想说些什么,忽然瞧见外头百姓都向着城门去了。
行军的脚步声有些散乱,听起来没多少精神,窸窸窣窣由远即近。
宿云微抬了抬眸,反手抓了玉笙寒的手腕,淡淡道:“随我来。”
霜城是他的家乡,虽然活着时久居宫中,但宿月昙会和他说城中轶事,说有一将军之子生性爱玩闹,带着家里姐姐也常常逃学,两个小孩联手翻墙顺着小路去城外,从未被城门守将发现过。
那时宿云微只是怀疑守将的能力,没想到现下有了些用处。
玉笙寒跟在他身后问:“殿下觉得来人是东池宴所指派的么?”
“宿氏不会如此松散,”宿云微语气有些冷,但似乎又是没什么情绪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阿爹和哥哥养的兵都是最好的,那怕主将已死,也绝不会自乱阵脚。”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曾经将士恐怕早已死尽。
这些人只能是东池宴手下的。
官府装死依旧,又怎会突然到城中巡游,只怕是东池宴已经知道他们返回了京城,提前传了消息回来。
霜城是宿家的用血肉魂魄换下来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属于宿家的东西,宿云微能轻易感知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在何处,很快便找到了传言中的那条小道。
小道是人为的地洞,入口处极难探查,内部修得干净宽敞。
玉笙寒手中捏了一小团光照明,搀扶着宿云微下到地洞里。
玉笙寒瞧见地面有一些划痕与禽类的绒羽。
他有担心地抬了抬手,想探一探周围的情况,宿云微却道:“往前走,不要回头。”
玉笙寒便不回头了。
宿云微脚步平稳,但他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活着时便很糟糕,跟何况如今只靠着残魂支撑,没走几步便有些疲乏。
玉笙寒道:“我背殿下。”
他脚步欲停,宿云微却按住他的手,牵引着他继续前行,轻声道:“别停。”
话音刚落,身后忽地传出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利爪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带着整个地道都在颤抖,落下诸多灰烬。
宿云微神情自若,他抓着玉笙寒的手,那只冰凉没有人气的手落在对方皮肤上,让玉笙寒一时间有些恍惚。
仿佛那夜在沼泽地的场景发生了对调,救赎的人成了宿云微。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宿云微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是他人。
宿云微还在轻声说话,他说:“那是我的鸟,你应当见过。”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来,自嘲道:“哦,我忘了,你不记得。”
说来也可笑,东池玉被玉剑保住魂魄不死,居然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笙寒有些茫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方才说什么?”
“嗯,”宿云微轻笑道,“罗刹鸟,你应当记得,沼泽地险些弑了主,果然没什么智慧。”
玉笙寒知道罗刹鸟曾经是神的坐骑,他一直没将宿云微和神看做是一个人,可他的殿下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们同属于一个灵魂,抛却躯体,本身就是同一人,如何割离得开。
罗刹鸟的动静很快小了下去,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气息,没敢再上前来。
宿云微记起那夜他被罗刹鸟抓在爪中,玉笙寒劈剑落下来时那蠢鸟便松了爪,现在想想,它应该是惧怕玉剑上所带的神力的。
真是欺软怕硬。
宿云微没想到当初能活下来,原是沾了自己的光。
两个人之间没了话,安静穿过整个地道,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
宿云微指了指前头,说:“便从那里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