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厌恶与郑家父子成为一丘之貉,亦不想为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现阶段,唯妥协与忍耐二词驱使他前行。
夜深了,余愿却因为章书闻说明天要带他去动物园玩而兴奋得睡不着。
近半个月的阴霾散去些许,余愿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他的手按在章书闻唇角破了皮还未痊愈的口子上,问:“那我明天能见到狮子吗?”
“能。”
“大象呢?”
“能。”
“你想看什么动物,我们都去看。”
余愿眼瞳亮晶晶的。
“现在该睡觉了,好吗?”
“好——”余愿的手捂住章书闻的眼睛,“哥哥晚安。”
章书闻眼前一片黑暗,“晚安。”
翌日是个大晴天,地表温度直逼近四十度,着实不是户外出行的好时机,但章书闻还是带余愿去了动物园。
两人上了小火车的最佳观看视角。在人造大草原上近距离观赏甩着舌头的长颈鹿、躲在水池里歇凉的河马、悠哉游哉散步的象群.....路过狮王山时,余愿尤其激动,手攀在小火车的车门上,崇拜地看着闭目休憩的强壮白狮子。
小火车叮叮当当停下,章书闻和余愿冒着烈日步行游览。
余愿站在哈气的恐龙模型前,章书闻用手机拍下他捧着脸蛋蹲在模型前的模样。到了蛇园,余愿饱含兴趣地透过玻璃柜子观赏各式各样漂亮花纹的大蟒蛇,没有半点儿恐惧,甚至想亲手摸一摸它们微凉的鳞片。
长颈鹿广场有一根20块钱的树枝投喂,章书闻把买来的嫩枝递给余愿,看余愿踮着脚将枝叶送到吐着长舌头的长颈鹿嘴边。
“哥哥——”余愿回过头来,被晒得发红的脸上挂着比太阳还明媚的笑容。
章书闻呼吸灼热,还没来得及回应,长颈鹿流下的哈喇子溅到余愿的手上,余愿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章书闻的耳边,让他忘记自己想要说的话。
接近日落时,两人坐上观园缆车,在没有实感的高空中俯瞰大地。
玩了一天的余愿依旧兴致高涨,挨着章书闻一个个说出自己看到的动物。
章书闻拿出纸巾给余愿擦汗,问:“玩得开心吗?”
余愿浑身热腾腾的,呼出的热气扑在章书闻的脸侧,他是那么的欢欣雀跃,高声回应,“开心!”
热意啄了下章书闻的眼角,他对上余愿亮如水色的眼瞳,“那就记住这一天。”
不管以后是如何,今日的欢喜都值得记忆。
直到睡前,余愿还在回味着所见所闻,章书闻等他彻底熟睡后才轻手轻脚起身。
余愿的书册、绘本、彩铅工具都得整整齐齐放在书包里,这些不必章书闻收拾,他只需要把余愿的衣物都装进行李箱里。
墙上还挂着一家人过年去商场时买的两个同心结,章书闻取下其中一个,用打湿的纸巾擦去绒面上的小灰尘,妥贴地放在了行李箱的底部。
昔日温馨的画面相去甚远,等待他们的是近在眼前的分别。
章书闻轻轻拉上行李箱的链子,走到床边看酣睡的余愿。
他们从形同陌路到亲密无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可过了今晚,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清脆地喊章书闻哥哥,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被昆虫惊扰时“挺身而出”。他们生于不同的大树,错落的根脉让两颗果子在偶然之间相遇,又于玩笑似的命运中在还未成熟时被迫剥离。
章书闻单膝蹲下,近距离地凝望着余愿恬静的睡脸。他轻柔地触了触软嫩的脸颊,低声道:“今天你忘了跟我说晚安。”
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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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亮得早。暑假一到,楼下的榕树总是有不少小孩来回嬉笑奔跑。
章书闻站在窗前,看着斑驳的树影,看得眼前冒了白光,才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余愿。
余家人随时都会上门,对此一无所知的余愿正将捡来的树叶装进玻璃瓶里,装了满满的一瓶,再多就要塞不下了。
章书闻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妈妈和叔叔也会变成森林里的一片叶子吗?
余愿以为捡得越多,和章雄王如娟重逢的几率也就越大。可时光一去不复返,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只不过是念想。
到了最后关头,章书闻不得不打断神情专注的余愿。
他坐下来,握住余愿的手,几次酝酿,选择了最为直白的那一句,“余愿,你得跟哥哥分开一段时间。”
余愿困惑地歪了下脑袋,“哥哥要去学校吗?”
“不是。你的.....”章书闻艰难地说出那四个字,“生身父亲要接你回去。”
余愿咻的将手从章书闻掌心里抽出来,神情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