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点点头:“宝君不必妄自菲薄,随波逐流是普遍的状况,能为理想而工作的人,本来是少数。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把生活纳入可控的轨道上,是大部分人唯一能为自己尽到的责任。”他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酒,“只不过时间长了,只看见局部,看不见全局,人终究会心生厌倦和虚无罢了。”
这话说到俞家宝的心坎里,“嗯,我都不知道自己努力有什么意义,别人少吃一个咸蛋不会死,多吃一个也不会飞升成仙,我做的事儿,对谁都无所谓吧。哎师父,你的理想就是做和尚?”
野村一笑:“我最讨厌的两件事,一个是念经,一个是做面包。”
俞家宝大为惊奇:“我操!那您忙活个啥啊?”
“我跟宝君一样,一事无成。20来岁的时候我想做乐队养活自己,但是天赋有限,成名固然做不到,甚至去演出的路费都挣不出来。那个时候,即使穷得睡在公园的垃圾桶旁边,第二天睁开眼睛又觉得可以继续了。只有在音乐里我能感觉到自己存在,宝君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俞家宝苦笑:“但我知道失败有多丧。”
“啊,宝君说得没错,失败是人唯一共通的感受。总的说,所有人都失败过这事实,就如月光无差别地落在每个人的头上。”
野村看着顶上虚拟的月亮,眼里都是悲悯。过了好一阵,他又开口道:“我30岁的时候,父亲病重,作为长子,只能回来继承这座庙和多喜子。这么说,我的运气蛮好,老天爷不赏我饭吃,我父亲就把饭碗端到我跟前。”他把酒瓶晃了晃,就像拿着只招魂铃:“换个立场看,我的运气也太坏了,回来之后就再也出不去。”
俞家宝唏嘘不已,“人总不能按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不过师父你也别郁闷了,至少你有一个安身之所,还有一技之长,而且就你弹那破吉他,继续卖艺肯定还得饿肚子。”
野村一笑,“宝君说得没错。所以你想学做面包吗?”
俞家宝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这儿,“我……不想。”
“不,你想的。我看你面相骨骼都不错,是做面包师的好苗子。以后我就将一身的本事统统传给你,准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师父且慢吹牛逼。我什么基础也没有,以前做点心也挺手残的,学一种糕点半年都做不利索,我要做面包养活自己得到猴年马月啊?”
“宝君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我也只会做一种面包。”
“一种面包?!”俞家宝想翻桌,“原来我们庙就靠一种面包养着,难怪连乌鸦都跟闹饥荒似的。”
野村嘴角一翘,以看幼儿园小朋友的目光看着他:“一种,就是千百种之源。我们做的面包,只用最基本的材料,最容易,也是最难的。”
古庙荒凉,师父落拓,那面包能有多好吃?俞家宝不屑道:“师父您甭忽悠我,荒山老林里藏着绝世秘笈那种故事套路,小学生都不看了。你的面包是日本第一,还是宇宙第一,反正我不信。”
野村摇摇头:“第一有什么意义?只要时间继续前进,老人退去,新人进来,总会有无数个第一。我们不是第一,是独一。宝君你做的面包,就是你自己,古往今来,千世万世,只有你可以做出来,再也不会有旁人。”
“……”俞家宝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之前在酒店学艺,白案师傅教的也是如何做得标准、做得跟自己分毫不差,谁曾对他说过,“你做的东西,只有你一人能做出来?”
野村知道俞家宝的自信心不足,说这番话主要是鼓舞他。“每一个面包师养的酵母,味道都是独特的,即使是我父亲、我的祖父,我们传承了同一个酵母,做出来的味道也会稍有不同。宝君有自己的性格、感情和行事方式,自然是独一无二的。性情所致,我相信宝君会做出非同凡响的面包。”
俞家宝被说得怦然心动,迟疑道:“师父,我真能行吗?”
野村毅然比了个OK的手势。
俞家宝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无处可去,两袖清风,学个面包能有什么损失?即使学不成,最多就是变回一个废物而已。他连自杀都那么蹩脚,实在已经达到废物届的谷底了,再废也不外如此。
于是他盯着野村,咬咬牙,回了个OK。
作者有话说:
先缓几章,写写庙里的学艺和生活,节奏比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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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野村吹牛,用自养酵母做的sourdough,确实是公认的最难做的面包之王。第一材料最基础,第二发酵时间长,都是最考验技术的。这面包还有很多优点,以后章节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