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咱们押送了一位可横刀立马、箭不虚发的上将军呢!”
温益然并不回话,只看了风如故一眼。
他刚才救他一命,眼下自身难保,不能多加援手,因此只是昂首从风如故面前走过。
两人交错的一瞬,风如故细骨伶仃的手撑着地,竭力地抬起脸来。
他脸上有伤,大片血污漫过他清秀的脸,使他看上去像是从奈何桥下溯游回人间的厉鬼,他的目光从温益然板结的乱发、斑驳破损的囚衣和他手脚的枷铐上一一转过,随即徐徐低下头,血水滴答打在草叶上。
两日后,这险峻难攀的蓝宝山总算是走到了尽头,山脚下炊烟袅袅,隐约有鸡鸣狗叫,几个兵卒都精神一振。
他们忌惮于温益然展现出的真实战力,这两日并不敢对温益然动手,只是在一日三餐上克扣他的饮食,温益然夜里倦极入眠,他们便轮番找茬,不让温益然好好休息。
再厉害的弓,如今抻到了尽头,也没那么厉害了。
只是温益然也不傻,不给吃不给喝,还指望他紧赶慢赶这趟送命的路,没这样的道理。他索性消极怠工,走几步便喘,兵卒们催促得厉害了,他干脆往石头上一坐,或者地上一躺。
山路崎岖,兵卒们也不敢抬着温益然走,生怕他豁出去扯拽着他们一起滚下山崖,全都死无全尸。
“温公子。”眼看着温益然又歇下了,一个最圆滑行事的兵卒掖着双手站在温益然面前,脸上带笑说:“太阳又要下山了,眼看着快到雍城了,您还是走快些罢!咱们这一路翻过十万山脉,路途实在是惊险万状。咱们哥几个自个儿都怕保不住性命,一脚踩进毒瘴湖里去。因此路上对温公子少了照料,望温公子不要介怀。”
温益然抬起眼,掩去了厌憎和愤怒,平平静静的说:“如今我并不是温公子,不过是阶下囚。而诸位押送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谈不上介怀。”
这兵卒笑意更深:“温公子果然大人有大量,我就知道您不会和咱们一般计较。温公子这样的人物,将来未必不会有一番奇遇,他日若东山再起,请温公子不计前嫌,提携一二。”
他不经意地直起身,指着山脚边的农户,说:“那户人家养了鸡子兔子,咱们快些走过去,今晚宿在此处,吃些酒肉饭菜,好生歇息一番再进雍城。等见到了卫知府,剩下的行程便由卫大人安排了。”
温益然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拿些软话来哄骗自己,让自己快些下山。
前面竟只有一户人家,也不知是兵卒们提前布下的陷阱,还是他们走运撞到这里,正好鸠占鹊巢,半夜好把自己料理了。
他虽警醒,但这副没遭过风雨的身体一路又是寒疾,又是风餐露宿的折磨,如今已是强弩之末,难以支撑,若真和这几人强杠起来,他们一急之下举起刀棍兵器,齐心协力的将他斩杀,他再无还手之力。
见他起身艰难举步,为首的兵卒先一步走到篱笆墙边,冲里头嚷嚷:“屋里的小哥,咱们几个都是朝廷官差,连日奔波十分疲惫,想借小哥的家住一宿,请小哥行个方便!”
只见篱笆墙里仍旧是一带青青草地,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低头喂鸡子吃米,几只鸡都围在他脚边,笃笃咕咕不停。
他双脚打着木板,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但伸出来的手似被雪水洗过般的洁净如玉。
“几位快请进。”
兵卒们打量他,此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清秀讨喜。
“我前几日砍柴不小心摔折了双腿,可能招待不周,请官爷们见谅。”
兵卒们已经快步进去,见草屋共有三间,敞亮的厅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木头桌上放着粗瓷茶壶茶碗,有一杯茶水饮过一半,看着像是极粗糙的叶子茶,但闻着浓香扑鼻,比金陵城上好的茶楼还要香甜似的。
为首的兵卒仍有防备心,等年轻人推着轮子进来,才笑着问:“这是小哥你自家种的茶叶么,真是香啊。”
年轻人腼腆一笑,说:“我哪儿会种茶叶,这是我在山里头采的,听说城里人的茶水什么都不加,但我觉得有些苦,要加些野蜂蜜和红枣才好喝。”
他说着,移到桌边,给他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喝了,露出满足神情。几个兵卒正渴得嗓子冒烟,见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年轻人过了半晌,才糊里糊涂的说:“哎呀,官爷们是渴了吧,各位请喝茶!”
他一面给众人斟茶,一面急急说:“我家里也没甚么好东西,今晚便杀上两只鸡,再加上腊肉蒜苗给官爷们做一顿好菜好饭!”
几人已经将茶水分饮一空,也没甚么异样。这年轻人很识趣懂事,兵卒们歇息了不到半个时辰,隔壁厨房已经传来极浓的柴火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