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调笑:“那么些美人端王都没兴致,莫非端王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另一人笑得前仰后合,眼神微妙地和那人对视一眼,说:“你这人,一个也字用得何等巧妙。”
“照我说啊,是送去的美人都不够美丽罢了。若将咱们金陵第一美人送去端王府,你们再看看?”这个喝酒喝糊涂了心肠的东西,一句话没说完,便遭受温益然一顿暴揍。
竟敢把温益然的宝贝弟弟,比做那些自荐枕席的轻薄小哥儿,温益然绝对要抱以老拳,让他们长长教训。
往日那泼天富贵,锦绣芙蓉般的繁华,在温益然眼前急促掠过,他每回忆一次过去,便是生生的造了一把刀,在自己的心上行凌迟之刑,疼得肝肠寸断,疼得狠了,也便习惯了。
滚烫的热血在温益然心头涌动,到眼前化为石雕似的冷意,他珍惜地看着温玉白,他自身已陷入阿鼻地狱,哪怕全身浸在血池里,也要用一双手将弟弟们托回人间。
流丽的一线光从阖拢的窗棱缝隙透进来,顺着温玉白的长睫一路流转,门窗紧闭的闷热屋里,他的脸和半边身子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是佛龛上的水月观音。
温益然将屋角的七八个箱笼一一打开,紫檀木和零陵香的气息混在一处,温玉白见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小哥儿穿用的衣裳。
极上等的衣料,薄如蝉翼却不透,绯红浅绿,真如海棠嫩柳一般,而衣衫上有着绣工精致的小兔子、蜂鸟花丛、玉狮子扑凤尾蝶。
“都是给你和承允准备的。”温益然道。
他无法让弟弟们恢复相府世家的地位,但保证他们拥有当年闺阁小哥儿的吃穿用度,于如今的他来说并非难事。
“哥,我用不着这些。”温玉白却出乎温益然的意料之外,他面上没有欣喜之色,只是略看了看衣裳便将箱笼又关上。
“这香味太浓烈了,我有些头疼。”温玉白赧然一笑,“哥,我方才忘记和你说了,我从镇北军营里逃出来后,为了方便一直是穿男装,你还是给我准备些男子衣裳罢,我都穿惯了。”
他不忘强调:“我都说了,我和洛公子之间是纯粹的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往。”
温玉白是太喜欢打比方了,话到嘴边就顺着往下溜,“就像是你和风如故一样纯洁。”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温益然的脸色更是铁青。
“和我与风如故一样?这怎么成?”
刚才温益然还做出感激模样,这会儿功夫,他竟拍桌子瞪眼起来,温玉白盯视他许久,问:“看来,兄长你和风公子并不是很纯洁啊?”
“你们——”他一时没想好咋说,便做了个手势比划,“是这样的关系?”
温益然瞥了一眼房门,他知道风如故就在门外,想到他方才奋不顾身回护自己的样子,温益然心口涌上一股暖流。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说:“是。”
如同为风如故正明身份一般,温益然沉声补了一句:“父母惨死,原是咱们此生最大的伤痛。但他们已驾鹤西去,不必亲眼见我做下的荒唐事,我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我必然不惜此身,为父母报仇雪恨,以弥补我不能传承温氏血脉的罪责。”
温玉白垂着头,轻轻问:“大哥你的意思是,你认定了风如故,要和他终老此生,并不预备娶妻生子,是么?”
温益然点点头。
见温益然承认得坦荡直接,温玉白竟有些愧疚自责了。
在殷朝,龙阳之好难登大雅之堂,贵族们固然可以有美人娈童为伴,但于明面上,仍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夫郎,延续血脉,不误正事。
若有人糊涂心肠,竟鬼迷心窍的要和所爱的男人比翼双飞,不再婚配,这是大逆不道、极荒唐的行事。
亲近者会劝阻他们,而关系疏远者则会指指点点、私下议论。
最近卜卦占星极为灵验,温玉白免不了想到关于“言咒”的说法,有些话说的多了,会招来外应。
温益然走上这条远比常人崎岖嶙峋的路,该不会有他口无遮拦、到处说自己有龙阳之好的原因罢?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如今自个儿是小哥儿身份,于明面上,大可光明正大爱慕男子。可温益然不是,风如故也不是。
温玉白胡思乱想着,他很敬佩温益然不顾世俗眼光,和风如故比翼双飞,哪怕现代社会,他喜欢男人也不如温益然这般磊落。可他心里就是莫名的愧疚。
温益然不知道他的心事,见他垂着头,煞白的脸显出几分痛楚,他心中也和油煎般难过。
温益然来回踱了几步,半蹲在温玉白面前解释:“若不是风如故,我恐怕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