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落座后, 骨节如秀竹的手按在桌上, 面上隐隐露出类似“晕车”的表情, 显然消受不了尹征的过度热情。
“客官是头一次来咱们尹家楼吧?您喜欢吃些甚么?有甚忌口的?”尹征连连发问, 年轻男子沉吟片刻,目光掠过温玉白的桌子,他又朝温玉白莞尔一笑。
“好俊俏的小哥儿。”他由衷赞叹道,声音和宋洛臻的沉稳磁性不同,清亮空灵,同样悦耳。
若换一个人,换一种口气说出这话,难免显得轻浮浪荡、或暗藏淫邪之欲,可他的话里只有坦荡的赞美。
温玉白嫣然一笑,大大方方的说:“谢谢夸奖。”
“你桌上的菜好吃吗?”男人问道。
“这道汽锅鸡是老板的拿手好菜,做了三十多年,熟能生巧,肉质肥而不腻,有韧性有嚼劲,香菇紫菜也极是入味,好吃极了!手抓饭就一般般咯,米饭太硬,鸡蛋也炒焦了些,所以我悄悄加了些茉莉花茶,泡软了才能入口呢。”汽锅鸡自然是尹老爹做的,而手抓饭供应量大,全是尹征一口气炒好的。
望着双腿残障的年轻男人正满心探究的尹征,没想到温玉白当面揭短,可惜他敢怒不敢言,想瞪他一眼,目光接触到宋洛臻身上,又软和下来。
年轻男人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同样触及宋洛臻,随后似被他平庸的相貌所燎伤,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一双墨睫驯顺地盖住眼帘。
“那么,我也要和小哥儿一样的汽锅鱼,和一锅白粥好了。”
点完菜,他安静的坐了片刻,目光时不时的转到温玉白身上。温玉白虽迟钝,但也感觉到了他的注目,回望过去,和他目光相接。
他有一双极清浅的琥珀色眸子,比大多数人的眸色更浅一些,含水量足,让那双眼湿漉漉的,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情脉脉。
所以,当男子想净手用饭时,尹征一时没想到他不便行走,愣怔的一指门边的大水缸。
他带的小厮急了:“有你这么开店的么?怎么伺候客人的?”
这年轻男子的轮椅十分宽大,很不便进出,方才是轿夫们将他连人带椅搬运进来。如今年轻男子用饭,轿夫们获准休息,三三两两都散开了,只余小厮一人在身边。
“无妨,我自己走过去罢。”男子说。
“可——”
“我想自己走试一试。”
温玉白忽想起手边无用了的拐杖,便将拐杖递了过去,年轻男子一怔,深深看了一眼,又绕向温玉白的腿。
“我已经用不上了,送你罢。”
温玉白主动示范:“你用拐杖撑着,再慢慢的走,可好用了!”
他知道,有些肢体残障的人,看上去谦逊温和,其实自尊心异乎寻常的高。
等年轻男子掌握重心,在小厮的协助下走了出去,温玉白才长舒一口气,继而发现宋洛臻板着脸,已经连喝了五杯茶。
“哎,你作甚么喝这些?你不是说了,喝茶不可牛饮驴饮?况且这是我最爱的蜜露茶诶,尹老板说了,野蜂蜜水泡的……”
宋洛臻将茶壶徐徐放下,狭长的凤眼斜睨他一眼,凉凉的说:“哦?你现在还喜欢么,我还以为你已经不爱喝了。”
温玉白瞠目结舌:“我刚说了喜欢,怎会立刻变了?”
他觉得宋洛臻言外之意,似乎在阴阳自己,但一时抓不着头绪,只好瞪眼以示抗议。
宋洛臻望他一眼,说:“秀色可餐,让我想起一道菜。”
温玉白好奇:“什么菜?”听起来像在夸他。
“爆炒麻拐。”
温玉白:“……”是他的错觉么,为何两人相处时间愈长,宋洛臻这家伙越发的小气起来,之前孤鹤清绝之态都去哪儿了?
还没等他还嘴,有食客拉着尹征善心提醒:“方才那腿脚不利索的年轻公子,你可要小心伺候着,千万别得罪他了!”
尹征忙送了一碟醋溜花生求教。
“我若是没看错,那人姓风,叫风如故,是告老还乡的风蒙幼子,你可还记得他亲娘身上的一桩公案?”
尹征想了许久,陡然眼睛一亮:“哦,我想起来了,风蒙回来时年纪已近古稀,老妻也早在京中亡故,只剩下一群儿孙。那风蒙出百金聘了一出身清白的小家碧玉为续弦,当时满雍城都在传一首诗……”
那食客见风如故一时半会回不来,提醒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啊!”(诗词引用)
“咳,就是这事儿!满城的老头都羡慕风大人年老入洞房,很享了几天艳福咧!”尹征八卦得油脸生辉:“他续弦的小夫人肚子争气,第二年便生下儿子风如故。”
“只是渐渐的,不少人都说风入故不是他亲生骨肉,小夫人给他戴了绿头巾。风蒙大人也是命大,去年才刚刚过世,差一点有福做了百岁老人,他一走,小夫人和风如故母子俩,就被他前妻生的儿子们一哄而上,赶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