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白张了张口,半晌没说话。
伙计麻利地接过手,将病人身后的迎枕垫高,又伸手摸她额头,回头冲温玉白说:“店主,这娘子额头烫的能烙鸡蛋饼了,您看怎么开药呢?”
温玉白方强自振作精神,小丫鬟赶紧给他捡来一凳,他便坐下号脉。
目光不住往王姑娘脸上转。
她确实生的美貌,瓜子脸,浓黑的小扇子般的长睫毛,黑睫根形成两道上扬的狐狸眼,白得透明的下巴娇娇小小,滴血似的樱唇边一颗黑痣。
和镇北营那位并不承情、转身投奔原将军的王夫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咳——”温玉白暗暗盘算时间,这王夫人的脚程未免太厉害了,从春琳城一路追过来,后发先至还能先做个花魁?
他装作仔细诊脉,随口打听道:“王姑娘什么时候来红杏阁的?她身子是一向如此,常常容易发热吗?”
小丫鬟说:“小哥儿不知道吗?我家姑娘来了总有快三年,在西南郡乃至兴安郡都极有名气呢。”
伙计“哦”一声,“我也听说王芝薇姑娘名气挺大。你家鸨儿这就不厚道了,摇财树般的大姑娘病成这样,总得有好几日罢?怎么今天才请大夫看诊呢?这要是病入膏肓了,我家大夫也不能医死人药白骨的?”
他是个精明人,见温玉白迟迟不语,还以为这王芝薇娘子的病很棘手,当然要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
毕竟殷朝也是有医闹的。
“这……”
小丫鬟虽把房门关了,还是显出为难的神色。而王芝薇已经扎挣着醒了,黑发如流泉般顺着瘦削的脸颊滑下,让她那双上挑的狐狸眼显得阴森森渗人。
“我不让他来的——”她嗓子喑哑,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声音,“若是妈妈来了,只会让我——”
温玉白没让她继续折磨嗓子:“让你堕胎么?娘子腹中已有两个来月的胎儿,如今脉象不稳,应是孕中惊了风。不退烧不行,但药也不能用的太重,我先用桔梗、紫苏、荆芥、麻黄等给你开一副药,吃两天退热后,我再给你开新的方子。”
温玉白一面说,一面思忖,或许王芝薇并不是原大祖身边的王夫人。毕竟她有三年艳帜高悬,而王夫人两年前和他一起在镇北营受苦。
“至于王娘子你腹中的胎儿,如今胎相不稳,若是不想要,只需静静等上几日,说不定水到渠成的自然滑胎。”
温玉白猜测,这红杏阁中的红姑娘,恐怕没有怀孕产子的权力。说不定她也不想要这孩子,自然滑胎也能少受些苦楚。
两个小丫鬟年纪不大,在红杏阁耳濡目染,对男女之事也不陌生了。她俩闻言都吃惊不小,忙劝道:“娘子,既然大夫这样说了,您别太倔强——”
“不……”王芝薇出不来声音,竟用瘦骨如柴的手连连捶打床板,另一手抚着平平的小腹,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温玉白,一字字的往外挤:“我要保住我的孩子。”
温玉白沉默片刻,说:“好。”对方虽是风尘中女子,若她想要护着孩子生下来,他没道理不帮忙。
小丫鬟还愣着,用强壮臂膀搀扶着王芝薇的伙计说:“赶紧去研墨啊,我家大夫给你们开方子。保胎药不比风寒药简单,方子可长呢。”
温玉白写的很快,他总觉得床上的女人苍白脆弱,宛如失去水分的干花瓣,随手一碾便要香消玉殒,仅凭着一股怨念留在人间,如艳鬼似的。
“大夫。”王芝薇慢慢说:“你不好奇,我腹中胎儿……是谁人的孩子?”
第66章
回去的马车上一路无语。伙计一直偷觑着温玉白的脸色, 几次三番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温玉白觉得他像水缸里的金鱼一样,担心得让他感动, 纠结的很好笑。
“别说。”
伙计眨巴眨巴眼,似有五千字的草稿哽在腹里, 上不去下不来的。温玉白用警示的目光盯着他, 重复道:“对任何人都不可说。”
已经成亲有子,自以为对感情的事看得透彻的伙计顺着温玉白意点头, 心里却平添了许许多多的怜悯。
刚才那一幕多尴尬啊。那红杏阁的娘子竟毫不知羞耻,敞着胸怀直起身, 半露出羊脂玉般的一截身子,口口声声说致她珠胎暗结的人是端王殿下。
世间男子大多拈花惹草,但端王做的也太过分了。可怜的小店主还没成亲呢,他就闹得外室当面和小店主示威。小店主此刻还不哭, 也是脾气倔强, 更让人心疼不已。
温玉白挺直腰杆,靠在锦引上闭目养神。这一趟出诊耗费了不少功夫,他竟有些累了。
回到店里, 守店的伙计忙问他们去红杏阁的情况,另一个被温玉白警告不可说,只好轻描淡写的敷衍了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