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和哭叫声。
县主所住的房舍提前布置过,极力豪奢,床褥帐幔、层层帘幕、乃至桌上凳子上都放置着不少名贵织物,加上灯油满注,都是易燃物,一烧起来浓烟滚滚,门已经垮下来一半。
被气流吹得飞起的窗帘也起了火,但火势伶仃,富阳县主却迟疑停下脚步。
“要、要从窗户出去么?”
她从不曾爬过窗户,这不合体统。温玉白却以为她是害怕火星子燎着了衣裳,目光一扫,毫不犹豫的举起花瓶,照着富阳县主的头顶浇下去。
富阳县主立刻成了落汤鸡,她彻底懵了,甚至没反应过来温玉白在做什么,只懵懵的问:“你、你做什么?你——”
温玉白道:“我也有!”
一旁的瓷盆里盛着水,水面开了两朵睡莲,他把头发脸打湿,水珠滴滴答答的乱流,将他脸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别犹豫了,再不出去留下来烧成炭吗?”温玉白用力推搡一把,富阳县主整个人重重的一颤,身不由己的往窗台上爬。
温玉白嫌她动作不利索,在她身后推她腰腿,帮她把下半身搬运上去,富阳县主往窗下一看,只觉得地面远一阵近一阵的,顿时紧紧闭上眼睛。
余震来了,动静不小。
温玉白也蹿上窗台,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抱住富阳县主肩膀,拽着她往下跳。
虽是平房,但窗台极高,温玉白知道蜷身收腿,富阳县主却不懂,落地便崴脚。
温玉白眼睁睁看着屋顶的横木在熊熊烈火和地动中摇摇欲坠,然后朝他们俩砸了过来,他其实接近力竭,直把最后一丝力气都迸发出来,抱着富阳县主朝外滚了两滚,堪堪躲开木梁的轰然垮塌。
他又连拖带抱的走出去十多步,直到头顶上只有灿烂星辰,才喘气说:“你能不能……自己走两步?”
富阳县主愣怔盯着温玉白的脸,突然石破天惊的说:“我竟然没认出是你,温玉白……”
温玉白整个人呆滞了。
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被水冲开的肌肤莹润如玉,长睫微颤,像是秋日垂死挣扎的凤尾蝶。
“县主娘娘……”
“县主娘娘,谢天谢地您没事儿……”
是脱困的婢女和邱津安,他们一并追了过来,富阳县主回头看了邱津安一眼,又呆呆看着温玉白,说:“难怪邱世子这阵子总想找我讨要你,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
她一阵心悸,竟疼得弯下腰去,邱津安已经听见富阳县主和温玉白的对话,当着众人的面,他绝不敢维护温玉白。
“此人是罪臣之子,竟改名换姓一路逃窜至此!来人啊,将他尽速拿下!”
温玉白再不能顾忌其他,一把将富阳县主朝邱津安推过去,富阳县主腿脚不利,还没抓住邱津安的前襟便重重摔下,她扭过头,只看到温玉白拔腿便逃,朝着林木葱茏的深处跑去,衣摆和散发飞扬,在烈焰和不断倾颓的屋梁声中宛如一梦。
温玉白本想趁乱逃出平城驿馆,混入地震的灾民里。但他没想到,为了洗脱隐匿罪犯身份的罪名,邱津安的效率奇高,很快将幸存的奴仆、内宦和婢女们召集起来,一部分守着正侧门,一部分在地动的残骸里搜找温玉白行踪。
温玉白躲在库房外的柴火堆边上,小心翼翼的窥探着搜查动静,他们过来,他就蹑手蹑脚的挪开,几番来回,幸而没让人查见。
天光未亮,温玉白又听见驿馆馆长走过,匆匆的说:“未料到端王殿下竟赶来驿馆,咱们快过去,不能怠慢了他!”
温玉白听到一阵脚步声乱,经过一夜的余震,这会儿的余震虽有,但小了许多,他小心贴着尚未倒塌的房屋墙壁,一点点朝外挪动,远远看见众人围着步障,里头隐约是富阳县主的身影。
驿馆的大门洞开,一侧停了辆马车,似是有人已经进了步障内,沉声和富阳县主说话。
温玉白可说是趴地匍匐前进,趁着焦点不在找寻他上,悄悄的踩着车辕爬进马车里。
这车子内部很是华丽,地上铺陈着黑底大丽菊的波斯地毯,和地板钉成一提的桌两侧,是对着的两个箱椅。
他伸手摸了一摸,一侧底下应该是车辕,椅子沉实,另一个缀着锦垫的椅子能翻开,底下是不大的长方形空间,应是用来储物,此时空空如也。
温玉白别无选择,团身躺进椅子里,幸而他身形纤瘦,并不觉得过分局促。
等了一会儿,温玉白突然听见马蹄声,奴仆套马上车的声音,和匆匆接近的脚步声。他忙将椅背翻下来,祈祷这位身子骨不康健、又不得志、千里迢迢来做个郡守的端王殿下,千万别发现马车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