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无聊临摹的。”
郗雾惊住了,这技术!
她顿了顿,二话不说把包里的画本扔给他,“喏,给你检查作业。”
老头睁开眼睛,亮亮的,立马坐起来,盘腿坐在躺椅上,开始一页页的翻。
嚯!说好的不想看呢?
玻璃门外,小雪飞扬,一派岁月静好,郗雾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忘了……什么?
她手掌托着下巴,眼睛咕噜一下斜视,去看老头……
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上的画本……
她想起来那上面有那只放屁的蟋蟀,还有……
瞳孔猛得一缩,伸手就要去抢,但是老头悠哉悠哉地比她快一秒出口:
“这小子谁?”
她的手指瞬间僵在空气中,仿佛还能听到指关节在低温中碎裂的清脆声。
“怎么能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还帅!”臧曜的视线慢悠悠从册子上移开,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郗雾的视线立马移开,同时脸咔一下通红!
梅上的春雪落下来,她好像能听见化水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一片安静。
“梦中情人?”老头盯着画本,用强压调侃的语气扣出了她的小心思。
郗雾咽了口口水,低头装鸵鸟。
画上的少年有让人猜不透的神秘感,像高山的风、深山的湖、浩瀚的宇宙。
她的黑发被挽在脑后,松松垮垮,上面插了一支2B铅笔,眼窝下的乌青浓而深。
老头还要毫不留情地调侃她:“啧啧啧,可惜了,好好一个帅哥,被你画成这副鬼样子。”
老头手指摩挲着下巴,不住地摇头叹息。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技法补起来的。”她不以为意地反驳。
她天生就不信权威这一套,她只信自己,所以所有的技法全部是她从小到大自我琢磨出来的,郗文容不是没给她报过绘画班,但是对她来说,与其在有空调的室内听上一整天的课,她宁愿拿着画本在河边自己琢磨怎么画出一枝淹死的梅花。
搞艺术的,完全的模仿是深渊的开始。
她不像那些前辈,因为经验而深谙这一点,她是从本质上就厌恶。
而事实就是,当你在某一件事上,无论好坏,过分的强调会导致过分的极端,而过分的极端往往预示着无差别的失败。
因为变数的解法是与时俱进的,如果抛不掉钻牛角尖的心态,那成功也只是偶然,而非意料之中的必胜。
而她讨厌机会主义和固步自封的一切。
这就和信了老人“女生学不好数学”的鬼话一样。
毕竟时代在发展,世界更是瞬息万变,如果永远用十年前的观点对付今天,那就别活了。
只是事情永远是辩证发生的,这种心态让她拥有无法被替代的风格与魅力,却也让她在基础画功上饱受诟病。
她是个天生的随性派、意识流,爱画些别人看不懂但看着又觉着特有内涵的东西。
偶尔搞些美术幽默,比方人家爱画开花的海棠和悠远的山景,她就画放屁的蟋蟀,屁股对准人山人海。
讽刺那群嚼她舌根的宵小鼠辈。
尤其是遇到女神之后,因为共通的思维方式与一拍即合的灵魂,对方随便一句话就能激发她的无限灵感,所以遇上安树答之后,她便越来越依赖她的文字,然后越来越依赖读她文字时产生的那种情绪,就像毒瘾一般。
靠着那种情绪让许多人赞许、靠着那种情绪拿下wonder大奖赛的小组赛冠军、靠着那种情绪逼着自己的下一个作品必须无比惊艳!
做不到的时候就会怀疑自我,做不到的深夜里发病的概率越来越高……
可是画家不能只靠情绪的。
而艺术家是技法与思想的执行者。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何等代价。
人应该骄傲,但不能傲慢。
她其实自己也意识到了,只是人总会在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观点上犯蠢,不愿意走出舒适圈。
祭司不能随意更换神明,会受天谴,至于事后是死是生,无人知晓。
但至少她,破茧重生了。
所以她有了更换神明的意识与资格,她把神明变成自己,然后理所当然接手自己的人生。
虽然要剥裂一层皮肉,但丢掉一圈腐烂无法再生的垃圾,疼一疼,很值。
而想通这一切,得益于她在那个夜晚遇见臧曜。
臧曜和她第二次见面时,说了这么一句话:“你遇到瓶颈期的原因在于,你在色彩方面的天赋是梵高是莫奈,但在初级绘画技巧上,却是画第一个鸡蛋时的达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