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蟋蟀只能活一个夏季,到了冬日便消失地干干净净。
人也这样,不是所有人都活在夏季,但夏季永远有聒噪的蟋蟀。
周围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也往纸上瞄了一眼,有一个没憋住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意思像在说——看哪,这就是美术特长生的升学捷径!原来所谓艺术就是弄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原来所谓天才就是创造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原本的剑拔弩张松懈为此刻的讽刺。
尤其是不远处的墙角还有一个闫凯捂着脱臼的手在疯叫。
郗雾原本没觉得什么,但是被他们一笑,降下去的烦躁又升上来一些。
尤其还在这人面前……
莫名的烦躁。
自从把自己“卖”进南评私高后,曾经不曾听过的偏见便成天围绕在她的四周。
主题无非老掉牙的那几种——
“她不是美术生吗?为什么画什么都画不像啊?而且完全看不懂。”
“只有成绩不好的才去当艺术生吧?要不就是家里有矿。”
“三岁小孩都能画的东西诶。”
“嗯还是有点不同的吧,她画的比三岁小孩的看起来舒服一点,不知道为什么……”
当初有多干脆果断,入学后就有多痛心疾首。
郗雾从小顶着“美术天才”的title长大,习惯了被人羡慕崇拜,直到进了南评私高,却彻底销声匿迹。
即使她确实和整个组一起拿下了wonder国际大奖赛的小组赛冠军,为学校争取到了建校以来第一个巴黎美术学院的保送名额。
但是她在学校却再也没有收到以前那样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经久不息的、真诚的掌声,以及那个“美术天才郗雾”的称呼。
她像死在一摊无人在意的沼泽里。
属于她的骄傲通通被折碎。
被一种名为偏见的东西,压死于襁褓中。
艺术这种东西,在没人理解的圈子里,就是富人的游戏、是老师对差生委婉的劝告、是考大学的高中生们嘲笑的食物链底端、更是家长眼中的“不务正业”和“没出息”。
美术生已经是艺术生大军中受歧视相对最少的群体了。
只是南评私高的艺术生,只由美术生组成,而每个圈子、每个生物圈都必须要有最下层的那一类,像个金字塔,好让上位圈层的人保持优越感,从而保持警惕心,同时拥有力争上游的野心。
从而保证整个生物圈的活性。
这是生物圈中的人类们自然而然发展的鄙视链。
时势造英雄。
所以即使学校里的同学们表现得如何相敬如宾,但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伪装能力实在过于差了,以至于那些不经意间表露的、说漏嘴的优越感与看不起,实在很容易被体察。
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可能只是与时代洪流不相符,又或者只是与南评私高的发展方向不一样,以是从上至下的无意识暗示与学生间心有灵犀的暗示,便如火如荼。
这种不经意间的默契,是郗雾入学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你是艺术生进来的啊?好厉害啊!你长得就好漂亮,好有艺术气质!”
可是背后呢?
——“听说她连中考都没参加就能进来,艺术生果然就是占便宜啊!”
——“确实不公平,我们挑灯夜读,她一个艺术生的title抵了我们所有努力。”
说得像她画画是天生会的不用学、不用练、也不用付出成本似的。
都是付出一定成本然后得到相应回报的东西。
她搞不懂究竟哪里不一样,值得这样冷嘲热讽?
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优越感?
连逻辑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逻辑。
因为恶意是最不需要逻辑的东西。
大概是过去天之骄女的名头享受过久,一下子的落差让她有些缓不过神。
以至于上了高中之后,她的脾气差了很多,尤其加上那个困扰了她十几年的古怪梦境,
更不怎么交朋友,很没劲,反正也聊不到一块去。
与其每天想着怎么为了保持友谊而费尽心力地找话题造成精神内耗,还不如和她的康颂纸白颜料打交道,甚至于瞒着郗文容偷偷攒钱,然后去买几块稍微贵一点的樱花牌橡皮,都比社交有意思得多。
所以高一一个学期下来,分分合合的,郗雾还是只有乔火那么一个朋友。
从最开始的不甘,到最后发现这样也挺好的,朋友嘛,在精不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