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倾泻而出,没入窗棂下的青砖,同泥土合为一体,在湿润氤氲的水汽中,少年隽秀的面容若隐若现,带着处变不惊的冷傲。
祁宥收回手,站起身来,挂上客套的笑:“今日叨扰陈大人了,时候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陈峙拿过门边的油纸伞,递给祁宥:“外面还在下雨,殿下带上吧。”
“多谢陈大人,大人留步。”少年接过,撑开油纸伞,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陈峙立于屋檐下,看着祁宥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这样的决断计谋,是谁想出来的?
是丞相,还是这位……风头愈盛的四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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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崔锦之端坐于书案前,正细细地查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有关这段时日各郡县呈上的事务。
她搁置下朱笔,活动了下泛酸的手腕,才吩咐淮胥收拾好,只待明日交于令和帝过目。
“老师!”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进了书房。
崔锦之连忙起身,看清楚少年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殿下这是没打伞?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让清蕴拿来干净的衣物,又取出方巾擦拭着祁宥发丝上的水迹。
少年老老实实地任由丞相折腾,回答道:“刚从宫中出来,打了伞的,不过春日的斜风细雨不好遮挡,身上还是有地方被打湿了。”
“从宫里出来怎么不坐马车?好端端地打伞走路做什么?”
祁宥噤声,想起背后这人是大燕的一国之相,谈笑间便能精准地挑出他言语中的漏洞,顷刻之间沉默下来。
崔锦之还真没打算探究祁宥做什么去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自我意识强盛的时候,况且他向来有决断,何须她操心那么多。
正巧清蕴拿了衣物过来,祁宥便躲到了屏风后,窸窸窣窣地换了起来。
屏风上勾勒出孔武有力、臂膀宽阔的身影,崔锦之瞥了一眼,便连忙转过身去,不自然地开口,“……不是马上要殿试了吗?殿下怎么还天天往府中跑。”
很快带着热气的身体便拥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崔锦之,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懒洋洋道:“又不是很忙,我处理完了,自然来找老师了。”
嗓音通过二人触碰的地方传来,微微震颤,崔锦之的头颈处一片酥麻,忍不住略微侧头躲闪,少年正好低下头,温软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
崔锦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要挣扎着躲开,却被腰上的手臂缠得更紧,“殿下……”
“嗯?”他从鼻尖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疑问。
“你、你……”崔锦之推搡得气喘吁吁,忍不住提高音量,“殿下!”
祁宥放开她,看着眼前的人带着怒意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掩藏好,极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崔锦之给自己顺了口气,才说:“殿下以后别再随便抱臣了。”
“为什么?”他沉下脸色,没预料到她提这个。
“因为这样太过亲昵了,臣和殿下是师徒,更是君臣,殿下太过依赖臣,会让世人非议。”
“我不怕。”他低声,又想去握崔锦之的手,却又在中途堪堪停下,执拗道:“……老师不愿,我就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亲近你。”
“可是……我不想同老师生分。”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崔锦之。
她叹了一口气,斟酌着要怎样和少年沟通,“殿下看我和清蕴,自小便相处在一起,可即便她恭敬地唤我公子,我和她的情谊也从不曾改变。”
少年却一字一顿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不是同伴、不是师徒、更不是什么君臣。
他想要的,从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崔锦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祁宥自小除了她,没被其他人教导过,有时候对于伦理纲常难免有忽视之心。
“总之……不可以。”她拧起眉,“只有夫妻才可以,不过即使殿下娶妻,做了君王,也要克己复礼,相敬如宾,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那我不当皇帝了。”他突然出声打断。
崔锦之微微咬牙,知道祁宥是在说气话,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脸,“……你!胡言乱语!”
祁宥却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委屈道:“老师好不讲理,不许我抱老师,自己却随意捏我的脸。”
崔锦之:……
少年见她不说话,得了理便更得寸进尺,凑近丞相:“都说称孤道寡者注定冷心冷情,可我不愿。”
“即便登上那个位置,你也永远是我的老师……我不愿和老师之间,只剩下冷冰冰的君臣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