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接了过来,瞧见上面加倍的药材后脸色凝重。
隆科多拍了拍他的肩, 轻叹,“都是虎狼之药, 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残烛之年,吃进去的本就不多, 吸收进去的药效就更少了,哪能指望跟小年轻似的, 几副药下肚就活蹦乱跳?
龙体金贵容不得半分闪失, 太医院用药谨慎反被斥责,说他们开太平方糊弄事。可真开了猛药,却谁也不敢给皇上吃了。
就这么拖着, 眼瞧着皇上昏睡的时辰越来越多才给用上的,生怕皇上不打招呼就咽气,储位归谁都没交代清楚。
主殿外跪着几个伴驾的小皇子, 面露悲戚, 最伤心的莫过于这些无权无爵的。他们比不得年长的哥哥能在京中主事,没了皇阿玛的庇佑, 命途便捏在旁人手中了。
“给四哥问安。”
他们赶紧起身行礼,四爷扶了把打晃的小十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帘子进去了。
负责请脉的陈御医收了箱子,与他擦身而过时轻摇了摇头。
屋里很安静,伺候在侧的梁九功早被拖出去处置了,新来的小太监临时顶上这个缺,整日战战兢兢万岁爷会在他喂饭时断了气。
事实上康熙已吃不进去东西了,再美味的珍馐吃了也会吐,整日灌苦汤子早就形同枯槁,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眼睡着。
胤禛在纱幔外跪下磕了个头,起来开窗通风,角落里那盆污秽他亲自端了出去,重新换了盆温水进来。
他拧了块毛巾走回床帐边,流火的盛夏,康熙身子凉凉的没了热度,胤禛为他擦了擦手,又往上掩了掩被子。床头放着本《竹叶亭杂记》,他干脆坐在地毯上看了起来。
周遭静谧,只剩下书页的翻动声,每隔几页就会发现皇上的朱批,有时仅仅小两行,写到末尾字迹就会失了力道。
“……看到何处?”康熙声音虚弱沙哑,人显然清醒了。
“皇阿玛醒了。”胤禛将人扶起来,往腰后塞了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
起身这么细微的动作,久卧病榻的老者做起来却艰难,康熙喘了口气,看向敞开的书页又问了遍,“方才你读到哪里了?”
“书上说山西一官僚喜吃驴肉,养了几只肥驴,每每要吃炒驴肉丝时便让厨子割肉炒了吃。”
康熙轻笑出声,凹陷的眼有了丝亮光,“你啊…打小便是如此……”
这故事老四省略了细节。
大官是从活驴身上割的肉,鲜血直流,用烧红的铁板烙上去止血,驴痛得死去活来,活蹦乱跳的样子令大官发笑。
这孩子敦厚良善,端方持重,连讲个故事都怕惊吓到了他。
这般人品,他该放心了。
康熙精力不济,醒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胤禛挑了间房住下侍疾,傍晚时分其余兄弟陆续到了,都守在外面表孝心。
接到四爷来信时,已过了十日。
寥寥数语半句没提外面的情势,宝春却瞧出他字迹不如往常沉稳,想必那边正是紧要的时候。
自打那日起,侧福晋便下令封了园子,园里的人遇急事外出须提前报备。米面足够,湖里鱼虾吃不完的吃,地里的菜也是现摘现炒,后山圈了块地养鸡养鸭,什么都不用外面供给也能撑几个月。
日子久了,不傻的都瞧出了点苗头。京中大部分府邸关了大门,城内外巡逻护卫增添数倍,街上铺子生意难做,百姓们以为和往常一样很快就过去,却不知要变天了。
越到后面气氛越焦灼,四爷的信再没送来过。明知结局如何宝春心里却还是乱,她逼着自己照常吃睡,闭上眼却总会胡思乱想。
不是说有蝴蝶效应么,若最后上去的不是四爷,那她又该如何?
像是在回应她的恐惧,忽然有一天,躲在暗处的影卫冒了出来,递上一个羊皮卷轴。
卷轴上清晰勾勒出逃跑的路线,如何绕过重重关卡一路向西奔向四川。等进了年家的地界,她便安全了。
他早为她铺好了路。
混乱的思绪这一刻沉淀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她盯了卷轴上的字迹好一会儿,忽然眨去眼底的泪花,什么都没说将地图丢进了铜盆。
墨迹融在了水里,影卫们对视一眼,心知侧王妃是要跟王爷共进退了。
燥热的夜蛙声一片,苏培盛步履匆匆进了院子,宝春听闻时他,披上衣服就迎了出去。
进了园子苏培盛便弃马徒步,一路小跑累得满头大汗。没等喘口气,侧福晋就推门出来了,眼巴巴盯着他瞧。
苏培盛酝酿了下,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恸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