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鹤予想说不如算了,却又被他这副立眉竖眼的样子所震慑,一时不敢开口。
他自小被唐秉荣送去星加坡念书, 每回见面,唐秉荣都是慈父模样,即便听外人说他如何手段残忍, 也始终不能与自己脑海中有关他的形象重叠。
所以上次听到程季康在说荣爷残忍时,他会下意识反驳。
然而现在单单因为一桩确为事实的报道, 唐秉荣就要将那个记者赶尽杀绝,会否太过视人命如草芥?
或许外人说的都是真的, 慈父不过是唐秉荣在他面前营造出来的假象。
然而此刻场合不对, 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宴会的寿星梁劲雄由孙女梁茜推着四处敬酒,每到一处便能听到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祝词。
来到林耀生这桌,梁茜扶着梁劲雄站起来,身后有人重新倒满酒递到他手边。
“林生能赏脸赴宴, 实在是我的荣幸啊。”梁劲雄身体不好,无良媒体幸灾乐祸写他这七十大寿未必能办成, 今日声势浩大的盛宴实则有意为之,就为了打某些人的脸。
论年龄, 梁劲雄比林耀生大了整整十岁,能算半个长者,态度却表现得如此谦卑。
“毕竟是梁兄的七十大寿,我怎能不到场?也好沾沾喜气。”林耀生主动举杯敬他。
今晚的宴会上,林、秦、唐、顾四家齐聚一堂,百年难遇的奇景。
其他宾客见了都不知该夸梁劲雄面子大,还是暗叹一句命不好。
虽然林耀生从未在公开场合表示与唐秉荣或顾显中划清界限,但从他这些年出席的活动中不难找到规律。
若非必要,绝不与那二人同台,仿佛能以此彰显自己的立场。
而他这一不成文的原则,竟然在今天打破了,便也不怪梁劲雄感到受宠若惊。
林佑今坐在边上冷眼旁观,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涅而不缁的人。
任由小报揣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根本乐得顺水推舟,不过借势而为罢了。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白挣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
长辈们聊天,轮不到她插嘴,梁茜显然深有同感,招呼来身后的随行侍从照顾阿爷,自己退了几步走到林佑今身旁。
和同龄人交谈最是简单,且林佑今从前就与梁茜关系不错,又想起今晚寿宴背后真正的目的,怎么都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此刻正是说话的好时机。
“看中哪个了?”林佑今的目光在场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正在与荣爷谈笑风生的唐鹤予身上。
娱记缺德归缺德,可报道的新闻难得有假。
唐鹤予蓦然转头,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他脸上的笑不可察觉地僵了僵,但很快又一切如常别过头去。
梁茜顺势望去,似是感慨又似是惋惜:“讲真的,唐鹤予作词作曲都在行,才华横溢不说,人长得又这么靓,完全符合我的审美,只可惜我没命攀附,无福消受咯。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个家世相当又入得了阿爷的眼的人。”
林佑今无言以对,留给她们的选择本就不多。
“不过同遮不同柄,林佑今你到底比我命好,所以未婚夫肯定是秦聿没错吧?”
这般猜测绝非因为今晚林秦两家一同出现才有的,早在林佑今跟随父亲进行社交之后,就免不了被人议论其婚姻对象。
而放眼整个港岛,唯独秦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秦家独子又与她年纪相仿,合该天造地设最登对。
“给你你要吗?”林佑今骤然觉得只有自己单方面感到同病相怜,落到梁茜眼里说不定会认为是她不懂见好就收。
“总比这些个歪瓜裂枣好。”梁茜撇撇嘴,见她兴致不高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哪怕对方条件再好,终归不是自己选的,除了听旁人几句羡慕,左右都无关紧要,如何真正高兴得起来呢?”
“好彩,你都算半个明白人。”她过去同唐淑瑶他们无数次说过这样的话,即便他们是好友,也不能够完全理解。
两人没说多久,林耀生那头聊完即散,梁劲雄该继续下一桌,听另一番场面话。
敬酒按顺序走,等梁茜推着梁劲雄走到唐秉荣那时,全场不约而同均收了声。
在座各位纷纷将眼神投射过来,如同镁光灯聚射,整桌人顿时化身舞台演员。
唐秉荣从容起身,举起倒满的酒杯,伸出的手臂上布满狰狞疤痕,新伤覆旧伤,触目惊心。
腕上一串佛珠松松散散挂着,突兀不已。
本就是刀尖上舔血之人,向来百无禁忌,到如今竟也开始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