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边换鞋边问了一声:“怎么还没睡?”
老人关了电视,回头望她,声音温和,调子拖得慢:“老师打电话说人家老板过几天要来咱们家看看,好像是做个访问什么的。”
林杳把沾了泥的运动鞋往外面放了放,安静地答了一声“好”。
她把书包搁在鞋柜上,准备进卧室了,阿婆又叫住她:“囡囡。”
林杳回头,阿婆看了看她身上的毛衣,老花镜遮不住眼角的细纹,轻微叹了一声:“不合身就脱下来吧,阿婆再给你改改。”
她说不出好听话,也不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会抱着亲人的胳膊撒娇,事实上,林杳在熟人面前话少得可怜,因为不用装模做样,不用刻意逢迎,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婆在絮絮叨叨地碎碎念,她就在一边安静地听着。
——“好。”
林杳只会这么说。
周五,下午四点的时候学校放月假,林杳拎着书包回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了沈科。
那是一个打扮得整齐得体的男人,身上的西装找不出一处线头,头发还抹了发蜡,言笑晏晏地跟阿婆聊天。
他们聊她的家庭情况,并信誓旦旦地许诺会全力支持她的学习。
沈科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她,就笑着招招手,让她在镜头前面露个脸。
林杳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让讨厌的摄像机对着她拍。
“装模作样的资本家。”——林杳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要装作很高兴他来的样子。
沈科让她挨着阿婆坐下,对面的摄影机让林杳很不舒服,她压了压情绪,恬淡地笑着,温和有礼地回答沈科问出的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你在市一中念书?”沈科问她。
林杳回“是。”
沈科笑笑,“那离我儿子挺近的,我儿子在国际高中。”
林杳下意识回想起那个下雨天的办公室,斜靠在沙发上的少年,眼角挑着,看上去就是个矜贵又骄傲的人。
她向来不会对这类人上心,离她的生活太远,不在她的社交范围内。只是那枚眼下痣让她很在意——和“他”很像。
但“他”没有这样强的攻击性,气质也不会这么冷淡张扬,那个人是温柔的、悲哀的。
她的神绪飘远,一直低着头没有应答,阿婆暗暗拍了她一下,林杳倏然扬起头,回忆了一下恰才的话题,接了沈科的话。
此后林杳都有点心不在焉,沈科也只是来看望一下她们,让摄影师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
阿婆拿拖把拖去地面上的脚印,她直起腰,突然想起来还没买晚饭的菜。
林杳把这活儿揽了下来,揣了钥匙出门。
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她踩碎好几片落叶,走到了最近的超市门口,超市里第一排货架是膨化食品,她在那儿看见了沈郁白,穿着很宽松的休闲服,手指闲闲地搭在推车的拉杆上,骨节匀称,白得像玉。
两人面对面迎上,沈郁白旁边一个锅盖头的男生还拎着两袋口味不一的薯片碎碎念,林杳抬眼看着他,少年的视线淡淡瞥过来,睫毛半低,单薄的眼皮牵不出一丝褶皱,纯粹的单眼皮更显得视线冷淡。
他像是全然想不起她是谁,又或者是觉得没有必要跟她打招呼,匆匆掠过她一眼就闲庭信步般擦肩而过,笔直修长的裤腿慢悠悠地晃着。
王栩文还在纠结,问他:“你觉得哪个口味好吃?”
沈郁白看起来没什么兴致,瞥了一眼就说:“随便,快点决定。”
最后王栩文还是把两袋薯片都装进推车里,他探头往后看了一眼,林杳刚好推着车拐出这排货架。
他微微往沈郁白胳膊旁边凑了凑,问:“你觉不觉得刚刚路过的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
沈郁白目不斜视,慢条斯理地推车,“没注意。”
王栩文试着给他描述:“眼睛很大,睫毛弯弯的,鹅蛋脸,高鼻梁,樱桃小嘴——”
“停。”沈郁白没什么耐心听下去,随手拎了几罐汽水塞进一堆膨化食品里,手指闲闲地搭上推车的扶手。
“人家跟你一样是高中生,你要是敢于早恋,不怕被你爸妈教训,现在就可以去找她要微信。”
那王栩文还是不敢的,他家里管得严,平时也就口嗨一下。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还是算了。”说完后他又反应过来什么,偏过头狐疑问沈郁白怎么知道人家是高中生的。
沈郁白眼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猜的。”
敷衍得明显。
两人推着一车零食去收银台的时候,林杳也恰好挑好了菜在排队结账,就在沈郁白后面。
轮到沈郁白结账,他侧了侧身子,给王栩文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