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一阵阵地发酸,军服被她扔在石凳上,神思恍惚地站起身。
夜风吹乱鬓边的发丝,阻碍了视线,她伸手抚去时,发现眼风里有一道人影。
她的手瞬间顿住了。
转头望去,院子门口的阴影里,正站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人穿着繁复的银色甲胄,月光下泛着金属的冰冷光泽,脚下军靴紧紧裹着精瘦的小腿,腰间挂着佩刀佩剑,银色的头盔被他抱在怀里。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目光沉沉落在树下的人影身上,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一见到他这般装束,沉璧眼前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霎时间,院中夜风渐起,她看见季尧踏着沙尘,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如此坚定,却也沉重。
等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沉璧已经泣不成声。
季尧扫过桌上已经冰凉的菜肴,最后,目光落在那件蟒黑军服上。
军服的花纹繁杂,绣得十分精细,她女红那么差,想来花了不少心血精力。
心里霎时传来一阵绞痛,他移开视线,一抬起头,看见小女人脸上满是泪水,盯着他身上的甲胄,声音颤抖道——
“你要去哪儿?”
季尧顿了下,沉声道:“西域起兵了。”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在听见的那一刻,沉璧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她强忍着哭腔:“这才十一月,连半年都不到……”
她忽然抓住季尧的手,朝他摇着头:“季尧,你不能去。”
男人的目光紧紧攫着她,眼底似乎翻涌着万般情愫。
他问:“为什么不能去?”
沉璧闭上眼睛,忍不住哭出了声,脑海中又出现了她最不愿记起的画面——那个她永远唤不醒的人。
过了许久,沉璧才找回声音,一字一句道:
“若你去了……你会死的。”
话音落下,周围安静如斯,蓦然间传来一声轻笑。
季尧微微仰起头,下一刻,沉璧竟然看见一行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无声地笑了,眼眶隐隐发红。
“果然,你不是这一世的李沉璧啊。”
夜风阵阵,吹得廊下灯火摇晃不停。
季尧的声音落在风里,支离破碎:“所以,你知道州府宴席那晚,会有刺客出现。”
“你也知道,我在十一月初巡查回来后,会带你去写合婚庚帖。”
“还有这次。”
季尧低下头,看着沉璧哭得红肿的眼睛,嗓音沙哑:“你知道我回不来了,是吗?”
沉璧哭得浑身颤抖,听见这话,急忙抱住面前的男人。
身前的甲胄冰凉彻骨,就像上一世的他那般,再无任何温度,坚硬冰冷。
“别去,季尧,我求你了……”
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声声泣血:“就算、你真的要去,我陪你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别再扔下我了,季尧……”
季尧双眼泛红,看着小女人颤抖的肩膀,手刚一动,又被他忍住了。
他闭上眼睛,按住心底万般情绪,知道自己在沉璧面前,一向没有多少自控力。
怕是这一抱,就真的走不掉了。
他攥紧发抖的手,尽量缓声说道:“十三年前,西域灭了塞北十万军队,屠城十一座,事到如今,北境不能再踏上塞北的后尘了。”
“边境五十万玉家军铁骑,境内上百万平民百姓,天下江山万民,皆在身后。”
“我绝不能退。”
怀里的小女人身子一抖,抬起头看向他,季尧盯着她的眼眸:“而且,重活一世的人,不止你一个。”
他眼里闪着微光:“天无绝人之路,你能改变的事,我也可以。”
沉璧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她看见季尧后退几步,从怀里摸出一枚白玉玉佩。
玉佩上花纹繁杂,颇有几分眼熟。
季尧将它系在沉璧的腰带上,看着小女人哭红的眼睛,终究,他还是没能忍住,手抚上了她的脸庞。
粗粝的手指摩挲过清秀的眉眼,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
“我说过,从不希望你和我生死不弃。”
泪水蓦然从眼角滑落,沉璧看见那双黝黑的眼眸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说:“李沉璧,我只想你一世长安。”
天空中升起一枚彩色的烟花,顿时照亮整片天空。
寒风卷起身边的落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伴随着天边的花火一同隐没在黑暗中。
最终,梅花丛前只剩下一道孤单的影子。
院中的人跪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盯着门口,看着院子外面涌来大批士兵,将院子大门封锁住。
沉璧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走上了相同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