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与崔婉窈不过是相互利用。
那也是只小狐狸,怎么会舍得让她占尽便宜。
崔婉颐行至她身旁,时不时侧目看向她,半晌后才蓦然说道:“瑟瑟,你从前似是不喜欢与旁人算得太清楚。”
更不喜欢欠下旁人的情分。
“会处事而变的才是人。”阮瑟步伐未停,即便是微热南风拂面而过,也吹不散、熨不暖她话中的凉薄意味,“只有榆木才不会有所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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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阮瑟午后小憩醒神,起身梳妆更衣,收拾妥帖过后才离开虞家,乘车进宫。
崔婉窈亦是如约送了五百两金到盈玉宫。
她既守诺,阮瑟自然不会辜负她和孙太后的浓重期许与厚望,开始细致而缓慢地教她习得东胤的琴曲。
在习练之前,阮瑟还不忘让崔婉窈先弹拨一首西陈流传甚广的琴曲,好先校验她的功底,再因材施教,以免走错了方向,适得其反。
善琴者多会自备一架寻常就用得惯手的古琴,自好省下调音与上手的诸多曲折。
崔婉窈也是如此。
在她弹琴时,阮瑟只坐在玫瑰椅上,捧着一盏冰雪冷元子兀自消暑。
可当一曲落罢,她忽然觉得手中的冷元子都变得索然无味。
昨日那五百金也要得少了。
长叹一息,阮瑟放下瓷碗,微蹙着眉心起身,走动崔婉窈身后分外细致和耐心地指点她,正音又纠错。
便连教习的琴谱都换成了她补过的一众琴谱中、算作简易又好上手的古曲。
半个月后,五月十八日晚。
晚阳霞光渐褪,远天残留的昏黄暮色洒照在宫阙檐牙之下,拥着一众怀抱乐器的宫人进了太和宫,不多时便敲金击玉,笙箫起奏。
因着三公主和亲一事,东胤特意指派王爷前来皇都迎亲,给足了西陈颜面。
加之两国商队往来初通,可堪是锦上添花。
一时间殿内朝臣往来道贺,赏着美乐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繁盛。
也总算是终于还了盈玉宫一个清净。
少了这段时日总在耳畔吹弹折磨不息的乐声,阮瑟好不容易能够早些上塌补觉,但许是身子已经习惯夜半才能入眠的作息,此时任凭她如何静心凝神,都酝酿不出半分睡意。
半柱香后,见挣扎无望,她望着头顶的金线鸾鸟纱幔长叹一声,挑帘下榻。
殿外暮光已去,月色高升,更显得盈玉宫主殿内一片漆黑,只从窗纸中透过三两点烛光。
时断时续地在盈玉宫住了三年,阮瑟对主殿的一切还算熟悉。她摸着黑探到烛台和火折子,一阵轻微声响后,烛火顷刻亮起,守在门外听到动静的丹霞才敢轻叩殿门,得了允许后又推门而入。
仲夏入夜稍凉,殿外已起了风,她先行服侍着阮瑟更衣,一边又禀报着太和宫的情况,“东胤的使臣已经进宫,商量和亲的事宜。”
“太后娘娘方才还特意差人来报,让公主您换好宫装后便过去,不要让使臣等得太久。”
三年前、阮瑟初回皇都之时,皇帝就已经破例封她为公主,丹霞随之逐渐改口,自一声小姐改唤为公主。
阮瑟坐在铜镜前,任由丹霞为她挽发上妆。
阖目,她在开口时仍含着些许倦意,“六公主也过去了吗?”
“到了。”
“听说是雍王殿下出使皇都,使臣方一进宫,六公主就已经去了太和宫。”
恰逢故人,丹霞显然还不能忘却旧事。
一面替阮瑟搭配着珠花簪翠,她一面低头,借由铜镜打量着自家公主的神情。
鸦睫不颤,如蝴蝶收翅将息,停留在花蕊上养神;美眸紧闭,不见眼色,神情更是如常平静,为她本就姣好的容颜再添三分冷艳。
当得一句华裳明妩,姝色天成。
“走吧,我们也动身去太和宫。”
丹霞收手后,阮瑟缓缓睁眼,望向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
抬手拨弄着垂落鬓边的流苏,她饶有兴致地开口,“太后娘娘该是等得着急。”
“去得太迟可就要错过这场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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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宫中,远不如方才的欢悦祥和,反而充斥着一种茫然与紧张。
近日来崔婉窈苦练琴曲,已然能顺畅熟练得弹拨好阮瑟教给她的那一曲,称一句游刃有余也不为过。
可在她弹完停手后,得到的却不是雍王的称赞,而是两句不着边际的问询。
“这曲可是公主自己填好的?”
她悄悄抬眸看向玉阶之上,见自己母后点头,只稍作犹豫便应了是。
“既是公主所写,公主可知这琴谱原是取于哪本古籍?”
听着这曲再熟悉不过的琴乐,赵修衍不自觉地攥紧酒盏,直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六公主,凌厉目光中裹挟着微不可查的惶惑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