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诸事一向由太后娘娘做主,瑟瑟只是偶至宫中,哪里敢为太后娘娘提着主意。”
阮瑟唇边衔着轻浅笑意,起身后径自坐到崔婉颐身边,“况且这是三公主的亲事,阖该由三公主定下人选才是。”
她自是能听出孙太后的弦外之意。
这三年楚家盼得紧,年节一过东胤便送来文书,商定下崔婉颐远赴东胤和亲的所有事宜。
宫中密锣紧鼓地筹备四五个月,小到凤冠霞帔上的点缀,大至和亲嫁妆与随行官员都被一一敲定,只除却一件事——
远随崔婉颐和亲的送嫁贵女这一人选迟迟没有定论。
只余下不到半个月时日,宫中的确不能再有所拖延。
闻知这几语的暗示,阮瑟明白孙太后是想让崔婉窈一同随行。
碍于颜面不能主动相提,便只能让她来做这个上谏人,好周全所有礼数。
可她偏没有这份赶着上道的觉悟。
阮瑟甚是悠闲地托着茶盏,浅尝新茶,“方才皇兄还与我提过,只说一切事宜皆交给太后娘娘和三皇姐决定便好。”
“皇兄和太皇太后只经由过目,不会过于插手,太后娘娘只管放心便是。”
经由过目这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自正月至仲夏,崔婉颐的嫁妆不知被更改过多少次,都只是因太皇太后不满意。
如今阮瑟再搬出这个借口,无疑是在落她的面子。
孙太后原本和善的笑容一沉,“既是皇帝都如此说了,哀家也不能强求于你。”
“倒是还有一事,哀家只能托付于你。”
察觉到身旁女儿一瞬热烈期待的目光,她轻拍着崔婉窈的纤手,直直盯着阮瑟,“婉窈自幼习琴,通晓西陈古谱,只是她到底没去过东胤,不比你对东胤的熟知。”
“这半个月里你若得闲,就好生指点指点婉窈。”
皇都世族中人尽皆知阮瑟父亲是东胤人一事,只是碍于虞家和卫家对她的回护,谁人都不敢多提她身世的半句不是。
偏生崔婉窈不是如此,闻言还不忘接话,“听说这次出使西陈的是东胤的王爷,你在东胤十余年,想来也有所了解。”
“若能得知来得是哪位殿下,你也好按照他们的喜好指点本公主。”
还能是哪位王爷。
念及方才皇帝对她的交代,阮瑟心下冷笑,眉目间依旧轻浅,“既是王爷,又哪里那么好打探到。”
“本公主只是久居东胤,并不是长住皇宫,六公主怕是想多了。”
再度话锋一转,她却是应下崔婉窈的要求,“六公主若需要我指点你琴技,也不是不可以。只一点,公主须听我的话。”
“如何?”
丝毫不顾及孙太后还在殿中,阮瑟尾音上扬,姿态悠闲地扫向崔婉窈,很是和声细语,听起来再好拿捏不过。
可话中却全然不是如此,“公主若不愿,那只好在皇都另请高明了。”
西陈与东胤断绝已久,不止商贸上没有任何往来,琴棋书画上也同是如此。
想要在半个月内寻到足够熟悉大胤曲风琴谱的善琴者,称一声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更何况还要教会六公主,与雪上加霜无异。
此般种种,她知道崔婉窈一定会应的。
果不多时,崔婉窈只能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可以,但我不会答应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阮瑟不禁笑出声来。
放下茶盏,她正色抬眸,“放心,我也无意害人性命。”
她想要的,远比夺人性命更锥心刺骨。
垂首瞧着裙摆上大朵醒绽的金线玉兰,阮瑟低眸,敛去一切不可宣之于口的浓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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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寿宫中坐了近一个时辰,孙太后和崔婉颐仍未商定下送嫁贵女的人选,反而愈发陷入僵持无果之中,直教人焦头烂额。
眼见午膳时分将近,阮瑟和崔婉颐无意留下用膳,对视一眼后很有默契地起身告辞,一路出了主殿,撑伞走在宫巷中。
午时前后天光正好,热烈地洒照在身上,隔着夏衫都觉分外熨人。
崔婉颐紧了紧手中的油纸伞,侧目看向阮瑟,一时竟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三年岁月,似是也把她打磨得深不可测,越发清冷疏离。
“这几年孙太后没少打你的主意,你今日怎么还会应下她的吩咐?”
望着眼前被日头晒得流泻金光的宫巷,像是一道明朗斑斓的正途,长得没有尽头,阮瑟桃花美眸半阖,波澜不惊地应声:“心血来潮罢了,想教就教她了。”
“开心就好,我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为什么。”
想得再多,不过是把自己束缚其中。
除却平添困扰之外,无法带给她任何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