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权势、不贪富贵,离开得决绝又意断。
教他梦中都是曾经,百般念起她答允下的话。
一语落罢,他半是缄默地斟酒,时而也将酒壶推递给高瑞。
上好的桑落酒在这样的传杯换盏之中很快便见了底。
明是醉意浓沉,赵修衍却感觉自己愈发清醒,含糊说着不知从何时起的往事,“去岁是我起念,原以为她和孟容璎一样,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攀上权贵。”
“又愿意为此付出良多。”
“可事到如今,她连雍王妃都不屑。”
离开得干脆利落,教他寻遍京畿都无果。
“如鸢和谢夫人说的话……”
有些许摇晃地坐直坐好,他一手扶额,颠三倒四地胡言:“如若她没走,今日逢我生辰,我与她应当一早去往封地游逛。”
“或许她也不用受着这等欺瞒,在外漂泊无依靠。”
“我从未想过她会嫁给旁人……”
嫁与他人,生儿育女,厮守一生。
斩断与他的一切因缘际会,就此奔赴下一场天命。
“你当初既愿意娶她,理当想到这一点的。”高瑞推远酒盅,以免他再继续饮酒,“有缘无分罢了。”
“醉话且当不得真。”
“还是如鸢的话,你若不喜欢她,就放过她、也成全她。”
这等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高瑞听得倦了,也说得累了。
他就此打住,盖棺定论地提议着:“明日你下令,让陈安收回所有人,不用再继续寻人了。”
“无的放矢,也是徒劳。”
不如就此分别,各应天命。
大概是桑落酒后劲足够,迷迷糊糊之中让他记起许多被封存的回忆,赵修衍缓缓摇头,低声反驳着高瑞的话,“不是……”
“也不是漫无目的。”
“大婚前瑟瑟同我说过,日后得闲想再去息州,取道怀州,临去南秦。”
是了,她一直都想找到她母亲的故人。
即便她已然离京,这件事依旧是她放不下的牵念。
息州怀州一路,是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高瑞恍然,“那我一会儿知会陈安,让他调人去息州和怀州仔细打听着消息。”
“不。”赵修衍一手按住高瑞,一言定音,“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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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间,趁着如鸢将将进房,还未来得及转身关门之际,谢嘉景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扉,一个闪身也跟进卧房。
如鸢对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谢大人是习武之人,耳力应当非常人能比。方才我说自己已经乏累想入眠,谢大人难道没听见吗?”
说着,她拽下外袍,随手扔到窗前的榻上,并不避讳屋内还有谢嘉景的存在。
“我听见了。”
谢嘉景面色沉沉,“我也听清了你之前的话。”
明明酝酿着火气,可他又不能奈何如鸢,只能清楚感受着那股野火愈烧愈烈,灼痛心扉,教他喘息时都不得解脱。
字字咬牙切齿,他看着如鸢的背影,不甘心地问道:“你方才说,不论我娶谁你都不会在乎,是吗?”
“是啊。”
如鸢回身笑道,明净之中又半掺着妩媚,与从前端丽优雅的她相去甚远。
仲夏闷热,夏裳更是单薄。
薄衫半褪,自肩胛滑落至她臂弯,完完整整地露出烙印在她白皙肩头的字。
她莲步轻移,笑容不改地走到谢嘉景面前,“谢嘉景,当初我不是没有想过嫁你,是你不愿。”
“如今你后悔没有娶我,可我也在后悔当年在学堂时为何要与你讲话。”
那些悔恨在她心中日夜翻滚,如她一般难以善终。
如果不是那场相识,如今她或许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或许不会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举目无亲。
谢嘉景喉间哽咽,垂首看着面前的如鸢,悔婚再难将息。
他蓦然拥住眼前人,声声在她耳畔轻言,“当年是我轻狂,是我没有看清自己。”
“我没想否认从前对你做下的错事,千般万般都是我的错,对你不起。”
“往后数十载,我只想一直待在你身边,好不好?”
哪怕没有名分,哪怕就只能这样相望。
连相拥都是他奢侈的幻想。
偶尔得她一句回应,已是足够。
曾经意气风发、令她满心爱慕的少年郎用这般卑微的语气恳求她,宁愿将自己埋入泥沼之中也要留在她身边。
多可笑。
如鸢不禁笑出声,应道:“好呀。”
还不等谢嘉景心下生出半分欢喜,再说出定不相负的恳切誓言,她便狠心碾碎他所有希冀,零落成尘又随风无依。
“只要你把我娘还给我。”
“只要你让我娘从未受过那些屈辱。”
这几年来,她每每辗转入梦,停留在眼前的就是她娘为了她,宁愿委身于人、受尽折辱的画面。